第四十六章(1 / 1)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嬴政最近的确有些烦。

原本依靠弟弟提供的造纸方法,他进可通过发放免费纸张收揽士子之心并推广隶书,退可以出售部分给有钱人,从中攫取高额利润。后者的典型代表是吕不韦,为了宣传他的新书,不惜砸下重金购买纸张,雇人誉写后免费分发。

弟弟还整出了区别于青瓷的白瓷,其瓷图画各异,但皆釉色透亮,敲之如击磬,实乃珍品美器,在咸阳都卖疯了,贵族富商如今皆以有一件白瓷为荣。尽管如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瓷土,无法在大秦烧制白瓷给他创造收入,但每次必有大量财物随着弟弟的家信一起回来。日积月累下来,已经超过当初从他私库中带走的钱了。嬴政依照咸阳白瓷的贩售价格,倒推出弟弟最多自留了三成利润自用,旁的都给他送回来了。

大争之世,最重要的是人。而想要把人聚拢到一块,头一件事就是钱给够。毕竟有句俗语叫皇帝也不差饿兵。

依靠贩卖纸张获取的高额利润,和弟弟不间断送来的贩瓷所得,私库充足的赢政依靠“金弹攻势",着实聚拢了不少官员。成功克服了资历浅、年纪轻两大难关,朝堂上开始出现他派系的声音。尽管声音还很微小,别说是左右局势,就是与帮谁谁就赢的胜负手都有很大的距离。

但那的的确确是他的派系,是他从无到有,亲力亲为拉起的人马。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不顾一切地去为他冲锋陷阵。而非继承得来、利益趋同、血脉相连等理由聚拢到身边,用起来需要考虑很多,多数时候阻力还要大于助力的各色人等。但是就在一个月前,世面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精品纸张,以远低于他定下的官方价格进行售卖。

稀缺性、垄断性、必须性是纸价格高昂的三要素,结果被这批纸一冲,立刻丧失了大半。

不少人因此转入观望状态,期盼着再出现这么一批除了价格不官方,其余都很官方的精品纸。

原本快要掌握到手中的学者士子反悔,纸张贩售的总额大减,生生把纸这条腿给他打瘸了也就算了。

真正令嬴政着恼的是开条子插队大量取纸的是母亲,用的名义还是为父王祈福。

哪怕取出来的纸并没有到该去的地方,反而大量涌入市场化为某些人的私利。

甚至于在他命人追查,抓个典型杀了遏制住甚嚣尘上的流言时,母亲直接派人来同他说不要追查,摆明了是包庇罪魁祸首。年龄加孝道两重山压着,嬴政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如何破局。他只能憋着,什么都做不了。

但弟弟送回的信很好地冲淡了烦恼。

嬴政仔仔细细把信看了三遍,确认信上的字迹是弟弟的无疑,但对弟弟信中所写的内容完全没法理解。

知少艾则慕色,在弟弟这个年纪喜欢上女子属于正常情况。可他的弟弟是公认的少慧多智,从小到大的情况都与正常两个字有着距离。如果让嬴政在弟弟中邪了,和弟弟喜欢上一个女子两件事中选一件他认为真实度更高的事,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为就他弟那性格,喜欢鱼都要胜过喜欢女子。然而作为他成婚贺礼的花此刻已然摆在了他的面前。因为花一路上都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所以到嬴政面前时状态仍旧很不错。对其中一些没见过的品种赢政更是看了好一会,但更让嬴政在意的是弟弟在信中注明了这花的来处。

年龄相仿,还一起给他这个秦王送新婚贺礼,摆明了弟弟是想让那位信陵君的女儿做长安君夫人。

涉及到礼制名分,他弟可从来都是认真严肃的。但他弟却只在信中表了这么一个态度,或言之告诉了这么一个结果。旁的诸如两人是如何相识,又是怎么喜欢上的,当下情况如何,未来有何打算通通略过不表。

导致嬴政如今就像那瓜田里的猗,面前都是瓜,却因为瓜皮太厚,努力许久半口都没吃着。

思前想后,嬴政还是放弃去找韩母妃,免得韩母妃一块跟着担心纠结,转而点了个寺人:“去把魏先生找来。”

魏缭来得很快。

他原以为赢政是为王太后使人大量支纸,然后私卖引起纸价动荡,少府收入减少一事找他。

他也早就做好了方案,在见嬴政的那一刻就已经把手伸到了袖子里,随时准备把解决方案上呈。

结果赢政开口却是一句:“魏先生,您知道蟜弟喜欢上一个女子了吗?”嬴政对魏缭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十分满意。他这长兄如父的父,果然还是要比师傅的傅要强,弟弟是最先告诉他的。魏缭把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回王上,臣尚不知晓。

“但臣以为凭着成蟜的聪慧,喜欢上女子无需担心,他肯定能处理好。”魏缭四平八稳的回答令赢政有些不满意。

他想听到分析,而非结论!

但他也深知以魏缭的谨慎,引导魏缭按照他的思路发言难度很大,所以干脆直接问道:“蟜弟乃是寡人手足,此次来信突然同寡人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子。“蟜弟的性子不用寡人说,先生也知晓。不瞒先生,寡人此时真是悬心不已,唯恐蟜弟有失,寡人将来没有脸面去见父王。“先生是成蟜的师傅,与成蟜朝夕相对的时间比寡人还要长,还请先生稍为寡人析之,以解烦忧。”

魏缭用眼角余光扫了嬴政一眼,确定这位少年秦王不会给他更多信息之后,开始抚须思考。

少顷,魏缭说道:“以臣对成蟜的了解,他若肯自陈喜欢上一个女子,无非三点。”

“是哪三点?”

“第一,这女子的身份对他来说没有危害,甚至有许多益处。”嬴政暗自点头,以信陵君在魏国的威望,成为他的女婿,就是为性命上了一把大锁。

“第二,如果臣所料不错,当是那个女子主动对成蟜示爱,而且容貌姣好。”

“嗯?"嬴政喉间发出短促的疑问气音。

“那女子容貌姣好寡人可以理解,少年人大抵如此,可先生为何说是那女子主动示爱?”

自己堂堂秦王,婚姻都还被包办呢,他弟就已经在疯狂招蜂引蝶了?魏缭笑着解释:“成蟜那性子,王上您是最清楚不过的。钓鱼胜于看书,看书又远胜于与人交际。

“除了对王上您这位亲兄长,就连臣这个师傅都是上门自荐的。“如果不是那个女子主动,臣实难想到其它可能性。”嬴政被魏缭一句"除了对王上您这位亲兄长"给极大地取悦到了。又不免看了正侍立身旁的蒙恬两眼。

蒙恬可是非常想拜这位魏先生为师学习兵法。可这位魏先生只用一句此生已寻到传人,不复收徒给无情拒绝了。

连环对比下来,果然还是他最有排面。

但赢政很快反应过来,以他弟的身份,就是抛开长相不谈,也定有很多女子示爱。

这要是来者不拒,见一个爱一个……

他还是会没脸去见父王啊!

魏缭看出他心中所想,继续说道:“王上与其忧虑成蟜妻妾众多,不如担心他无有良配。”

“魏先生,您这话的意思是?”

“成蟜聪慧,但他也因于聪慧。许多时候会目下无尘,但他自己感觉不到。魏缭反手指着自己:“臣昔日上门自荐为师,让他连败了三场,才成功将他收为弟子。

“所以他喜欢的女子,必定有一项或多项强于他,而且他自觉短时间内无法比肩。”

“否则即便长得美若天仙,他也会不屑一顾。”嬴政顺着魏缭的话这么一想,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弟向来看重能力,梁茂如今的待遇就是实证。哦,还是得排除自己。

这个秦王之位,是弟弟懒散不愿接,自己又恰好早出生两年,才落到他手上的。

如今赚钱养士的两大利器也是弟弟鼓捣出来,主动献上的,更不必说还有那曲辕犁。

既然如此,他就更不能无所事事,坐享其成。使天下笑他这个秦王虚有其表,只不过是会投胎而已。

魏王那种蠢货,天底下有一个就已经够了。嬴政深吸一口气,收起了吃瓜玩闹的心思,认真地看向魏缭:“先生如今执掌少府,纸张从制造到售卖全部由先生负责。“对于前些时日咸阳城中出现的廉价纸张贩售,先生可有教我之法?”嬴政没有问责直接做出放纸命令的魏缭,因为在这件事上魏缭根本无需承担责任。

家国一体的说法归说法,实际运行中还是两条线的。少府的性质是王室独资私有企业,独立于行政财税。嬴政与赢成蟜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能使售卖纸张的巨额收益全部归于君王私库,然后用这笔财富做一些嬴政不方便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既然是王室独资私有企业,那么赵太后这个王太后自然可以调用生产出来的产品,特别是嬴政这个秦王如今还没有亲政,王太后比秦王更权威。说句难听的,王太后别说是插队多拿多占,就是把魏缭从少府这个位置上撸下来,也不过是多费点手段和时间。

嬴政还得谢谢魏缭呢,没硬顶那个为王太后传信的寺人嫪毐,让他失去少府这个为数不多拥有掌控力的部门。

魏缭手再度伸到了袖子里,出言问道:“请王上恕下臣斗胆,臣想问王上一句,王上欲求急方,欲求缓方?”

嬴政想了想:"请先生先言缓方。”

缓方虽然见效慢,但胜在平稳。他如今还未亲政,动静自然是越小越好。“那王上可一观郑国故事。”

为防隔墙有耳,魏缭说得比较隐晦。

但赢政的脸唰一下就沉了下来。

所谓郑国故事,没别的,定是郑伯克段于鄢。这是要让他学郑庄公,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亲政后再连本带利地算总账吗?可按男子二十及冠算,那他就至少还要忍六年。且不说忍气伤身,单是人才与金钱的双双流失他就无法接受。再说他可是一直想着早点亲政,至不济得让自己手中的权力掌握得更多一些,说话得更多的人认真对待。

须知他的唯一的弟弟如今可是还在魏国当质子呢!他这瘸了腿算怎么回事!嬴政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寡人明白了,先生现在可以说说急方。”

魏缭在心中一叹,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兄弟两个的性情截然相反,成蟜选择的对立面必然是这位秦王。虽然魏缭心;中觉得缓方更好,但他更清楚人的关系有亲疏远近。除了已经故去的庄襄王,与如今远在魏国的徒弟,没人能劝动这位急脾气发作的少年君王。

他只答应了徒弟在必要的时刻为这位秦王出谋划策,本身既不是秦国公族,坐秦王位置的人也不是他徒弟,当然是谋身要紧。而且施行此策还能为徒弟增加一点亲情分呢。魏缭将早早准备好的奏章从袖中抽出,双手托起举过头顶:“王上一观便知。”

嬴政从寺人手中抢过奏章,一行字映入眼帘:“臣尝闻西门豹治邺故事”大

当夜,北宫落钥前惯例清点宫人,发现有两人不见踪影。但并无人在意,更无人上报。

因为消失的两人都是嫪毐总管的心腹,为了帮嫪毐总管办事,具体来说是敛财,一直宫里宫外地两边跑。

虽然这有违宫规,但如今嫪毐总管是王太后跟前的红人,在北宫仅是王太后一人之下。

北宫的寺人宫女们甚至会在开玩笑时把嫪毐总管和王上并称,而且大多数时候嫪毐总管的名字还要排在王上前面。

毕竟王太后给嫪毐总管的好脸色可比给王上的多得多,嫪毐总管能办成的事也多得多。

但仅仅过了一夜,这些知情的北宫宫人们就想回到昨天去掐死那个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自己。

因为有一个惊人的消息正在咸阳宫的宫人群体中飞速扩散。华阳宫前吊起了两个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寺人,据说都是在北宫当差的。

而华阳宫给出两人被惩罚的原因是一一讪谤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