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1)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信陵君觉得纸是个顶顶好的东西,好就好在有了这玩意后画能够脱离砖石木瓷等笨重不便的限制,只需伏案提笔就好。只是这纸张还是太小,他一旦构思大些,就觉得有些捉襟见肘。即便被教授了能够将多张纸拼在一起的方法,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足。而且无论他怎么画,都做不到那小子的举重若轻,寥寥几笔便能勾勒出神韵,无需上色都灵动十足,雅趣天成。

这样一个机灵的小子,怎么偏偏是秦国人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这个秦国小子,他现在还不知如何发愁呢。聪明人还是不要生在魏国。毕竞魏国留住人才的本事没有,把人才逼去别国的本事倒是很强。

吴起、商鞅、孙膑、范雎、以及……

信陵君停下思考,抬起笔仔细盯着笔尖看了半响,然后拔掉了几根浮毛。看来这想要画好画,光有纸是不够的。下次见了那小子的面还得要些上好的毛笔墨锭,最好是砚台也来一个,他瞧着女儿竹报平安的那个就很不错。算算时间,那个惫懒的小子也该收到消息有所动作了吧。为此他可是特意叮嘱了下面的人低调行事,不要再招收门客,甚至安排了两个人贴心地告诉了那个胖小子张苍消息与方向呢。这要是再不来,他就得考虑换个女婿了。

好消息是人来的很快,根据时间来判断应该是胖小子张苍前脚刚到,后脚就出了门。

坏消息是上门的第一时间就钻女儿那去了。不用说,一准是去探消息了。

还好他早有准备,女儿能获知的消息都是他特意散布控制的,否则迟早有一天被卖得连底裤都剩不下。

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赵国传回来消息,秦军又在边境集结,似乎是想寻机出兵,把晋阳(今山西太原)一带完全拿下,彻底击垮赵国的北部防线。长平之战后元气大伤的赵军本来就逊于秦军,又方与燕战罢,战败是肯定的。

而如今魏国有自己与嬴成蟜这个秦国质子在,那么下一个被秦军当做攻击目标的应当是韩国这个软柿子。

成皋、荥阳(今河南荥阳)首当其冲,之后当会是本国的朝歌(今河南淇县)等地……

秦国忙着兴修水利,一时间肯定抽不出大量兵力全线进攻,多路并进。如果秦国只追求战略威慑,保持一年攻一国的频率,以获取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那他就还有近两年的时间谋划。不算短,但也绝不算长,勉强称得上一句刚好够用。希望那小子反应能再快些,免得时间赶不上趟。和信陵君想得一样,嬴成蟜的确是先到魏留这探听消息了。就是获知的消息实在令他有些绷不住,好悬把手里的茶壶给摔了。惹得魏留一把将壶夺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阵,确定没有裂口后才嗔怪道:“手脚这般不稳,早知道就不给你使了。”嬴成蟜脑中本能地冒出了“不给我使给谁使”、“区区一个壶还能比我重要”、“碎了就碎了,下次给阿留你烧更好看"的数道调笑之语,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啊?”魏留白他一眼,返身去放好这难得一见的精品白瓷壶,又取了个要逊色一筹的添水烹茶,这才说道:“这是阿父特意嘱咐的。”“还特意嘱咐?"嬴成蟜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嚷什么,嫌自己不够丢人的?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的身份?你可是秦国公子。

“昔年冯援为孟尝君市义,言狡兔有三窟,仅得免死身。而长安君你目前有几窟呢?

“你一个兵家弟子,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一展所学吧?“仗着自己秦国公子的身份,庄园里养的那一百多人,就真的以为没人杀得了你?”

嬴成蟜被数落得压根不敢吱声。

因为的确是强大的背景、安逸的生活,以及顺风顺水的经历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丧失了警惕性。

按说他一个秦国公子来到魏国这个敌国当质子,不说长袖善舞,遍地是朋友吧。

至少得积极探索迷雾,保证消息渠道畅通,重要消息能及时传到耳中,且交叉应证。

结果安于做幕后大老板,台前的事全交给了魏治,导致信陵君稍稍出手一拦,他就成了瞎子聋子。

要不是张苍为了逃婚误打误撞到了他这,他还不知道要失明失聪多久。但吃亏是不可能吃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嘴上吃亏的。尤其是对魏留。

毕竟自古弓兵多挂壁,他这辈子打过的几率已经可以忽略不计,要是嘴上还说不过,他的面子还往哪搁啊。

因此嬴成蟜迅速将反思压下,定定地看向魏留,就像她脸上有什么似的。言语上的巨人到底不能和实践中的王者相提并论。魏留被嬴成蟜这么看着,先是莫名其妙,随后用手摸了摸脸,最后确定自己脸上既没开花更没脏东西后,红晕悄悄爬上脸颊,恼道:“看什么看!”“看你好看啊。"在魏留抓起茶杯充作投掷物前,嬴成蟜先一步跳离座位,行了个法国军礼,恢复成正经语气说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觉得刚才那话不像是阿留你能说出来的。”

“我怎么就说不出来了?“魏留气得直磨牙,但对自身情况还是有清晰认知的,又丢给嬴成蟜一个眼刀后才说道:“那是阿父说的。“他说你这样的聪明人得在还不会伤筋动骨的现在多吃点亏,将来才不会因为太过聪明送了性命。

“阿父还说了,马服君之子练兵不逊于你。”魏留说到这,眼眶已经有些发红。

所谓马服君之子,即是创造了纸上谈兵这个成语的赵括,在长平一战输掉了赵国两代半人积攒下的家底。

风评也从最初的天才少年,不世出的将才跌落到我宁可你是个傻子,也不愿你成为马服君之子。

甚至因为耻谈其名,所以只用马服君之子指代。不过魏留红了眼眶,大概率是真怕他自恃聪明导致人没了。想来他那老丈人也是用这个理由让阿留保持沉默的。嬴成蟜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露出个极其灿烂的笑容:“放心,本公子可是撞过大运的,等闲事物才要不了我的命去呢。”魏留凭直觉判断出大运不是个好词,但想追问的时候,嬴成蟜已经放下茶杯离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毛脚姑爷也是姑爷,有魏留的关系,嬴成蟜在这座别院中从来是畅通无阻。更何况今日信陵君对他大开绿灯,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人就已经站在书房门口了。

嬴成蟜站在门口定了定神,把一路所想捋顺,确保不会出现致命的大纰漏,这才推门步入其中。

信陵君正在作画,压根没有抬起头看来人是谁,只是用笔头敲了敲砚台。赢成蟜会意,主动上前接过了磨墨的活。

信陵君画的是一副大画,饶是已经接近尾声,也画了将近一个时辰。在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神交流也为零。落下最后一笔,信陵君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起身离远些观赏,赞道:“不错。”

也不知是在夸画还是夸人。

又抬手招呼嬴成蟜:“你是此道高手,来看看,我画得如何?”嬴成蟜听话走至近前,用十足认真的模样欣赏了一番刚刚画就的画作。客观来说,在只看他画了一次山水画的情况下就能把其中意韵依葫芦画瓢的还原出五分,信陵君绝对能够称得上艺术大家。但赢成蟜给出的答案却是:“的确很不错,但您有一个致命弱点。”“是什么?”

“您有所求。而且所求很大,需要我帮忙。”嬴成蟜这就是把话挑明说了。

虽然有些操之过急,但作为被需要的一方,对全局影响不大。信陵君闻言终于把他的宝贝画放到一旁,笑眯眯看向赢成蟜,语气鼓励:“是吗?说说你的想法。”

“我新得了一个门客叫做张苍,按他的说法,凡魏国敢为我门客者,皆以通秦之罪论处。

“这并非明令,而且罪名重归重了些,但重罪能不能得到重罚,全看立规矩的人是谁。

“我开出那么优渥的条件,却大半个月无一人上门,魏国中唯有魏王授意方能如此,余者即便联手也做不到。

“而张苍是得到了您门客的指点来到我的庄上。我刚才又去问过阿留,您只是气愤我耽于安乐,失去警惕心,想要暂时瞒住此事给我长长记性,并非一直密而不告。

敢于违背魏王的王令向我这样一个秦国质子告知此事,帮助我成长,我想您一定是有很大的欲求需要我帮助实现。”嬴成蟜还有这个命令都是您向魏王建议,甚至于还想杀了我的的纯推论。否则很难解释为何作为魏王最大猜忌对象的您,能够与我这个秦国公子走这么近还平安无事。

但他没有说出来,到底是他准岳父,各自留些面子。但信陵君却无意为自己留面子。

“其实我给王上的建议是杀了你,如今这个封锁你的主意,应当是龙阳君的。”

信陵君看着嬴成蟜的始料未及的惊愕神色,满意地笑了起来:“年轻人,虽然你很聪明,但要学的还多着呢。

“说说看,本君为何要这么做?”

这就是衣钵弟子的待遇了,嬴成蟜从前也经常被魏缭这么考教,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的他张口就来:“我想是君认为我于魏国是个大祸害。“向魏王呈上杀我之策,若魏王允,则君不失臣子本分。“若魏王怯而不敢为,则我这秦国公子的身份则可为君所用,向我托付…”嬴成蟜顿了顿,这才轻轻吐出两个字,“家人。”除了家人,嬴成蟜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这位早知必死的大佬费尽心思,不惜把一切谋算都展露在他面前。

“聪明小子。"信陵君终于直视了嬴成蟜,“那你愿意庇护我的家人吗?在我死后。”

“没有很多,只是治与留而已。我兄素来骄傲,我那些庶子的母族与妻族也不强。为了名声,他不会动的。”

看着信陵君极度诚恳的目光,赢成蟜几乎要立刻答应。但他到底是忍住了。

因为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把自己与趁人之危、漫天要价这些词画等号是很有必要的。

追求仁义的宋襄公可是死得又快又惨。

所以他果断提价:“可以,但您得帮我一个忙。”信陵君答应得十分爽快:“只要你应了我这件事,别说是一个忙,十个忙我也帮。”

他一个必死的人,只怕财产无法折现,根本不在意贬值率。而且只从他到现在还没有添外孙来看,女儿看中的这个小子私德还是挺不错的。

嬴成蟜不认为自己能接住信陵君的财产大甩卖,摆摆手道:“说好一个忙就是一个忙。

“您别紧张,真的只是一个小忙,我想让您效仿平原君旧事,让我当个赞助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