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五十六章
杀人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就比如说现在的嬴成蟜,他不得不双膝一齐用上,借助体重与腰力才能把身下已经濒死的敌骑给按住。
嫪毐为了杀他的确是下足了本钱,这批骑兵的披甲率很是不低,导致他想补刀只能从脖子来。
但赢成蟜还是内心庆幸,得亏此时铁产量不高,哪怕是精锐所配给的甲胄防御区间也只是肩部到大腿。
要是换做宋辽时期的步人甲,那就真是恨不得武装到牙齿的铁皮罐子,他现在所持的锐器根本破不了防,非得上钝器不可。尽管嬴成蟜此时的身体还未完全长成,力量不足,但他所制伏的敌骑本就是受伤落单者,激烈的挣扎更快地抽干了他的气力,最终只剩下宛如野兽的粗喘因为扮做盗匪,所以也无兜黎,嬴成蟜一手抓住其人头巾,一手将刀刃贴上了被泥涂得黑黔黟的脖颈。
然后双手同时发力,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信陵君的自用刀端的是锋利无比,刀背贴地更是忠实地将所有动静都传递到手中。
嬴成蟜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轻松地划破皮肤、肌肉、筋络,然后有了轻微的阻碍,大抵是喉骨。
但也没费多大力气就迅速破开,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做出这一套动作的嬴成蟜甚至感觉到无比畅快。
直到温热的血液溅在了脸上。
血液是温热腥气的,但对嬴成蟜而言却不啻于冰凉冷冽的白水泼到了他因厮杀而发热的脑袋上。
宛如将烧红的刀刃进行水淬,有可能得到一把神兵,但更大的可能是变成残次品。
视、听、味、嗅、触为人之五觉,对人的个体认知和情绪调节起关键作用。在鼻子闻到同类的血腥气时,身体就已经在提醒他逃跑,远离这个是非地。嬴成蟜拒绝了。
所以当此时五感齐聚,反应,亦或者说是报复就来得更加凶猛,嬴成蟜顿感大脑一片空白,不止是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丧失,就连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得模糊。
仿佛过了好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
“主君,主君,我们该往后撤了!这里快守不住了!”在防线被突破后,两军搅在一处,弩具的效用被大幅削弱,人数劣势凸显,防线崩坏得很快。
嬴成蟜顺着暗红色的手腕往上看,发现来人是梁茂的一个徒弟,叫马舟来着。
因为是自己人,所以嬴成蟜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拼命转动着仿佛黏在眼眶中的眼珠打量四周。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师傅反复教授他的为将准则,早已铭刻进他的心中。
只是这一看又难免陷入怔忡中。
嬴成蟜见到一名胸腔凹陷大半的伤卒正在竭尽全力用双手推着身上压着的马尸,但无济于事。
毕竟与马相比,人的体型还是能称作小的,悬殊的体重差距远非肾上腺素可以补足。
也无人去帮他,因为被撞断的枪杆有一大截插入了他的大腿中,以时下的医疗条件,就算救回来了也很难逃脱感染所引发的并发症。人都是利己的,在这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战场上,除却父子兄弟,没人会压上自己的性命去救一个几乎必死的人。
于是在越来越弱的呻吟求救声中,从马首流出的血与人胸腔流出的血渐渐汇聚到一处,难分彼此。
嬴成蟜有些想吐,更后悔当初师傅带他去练胆时悄悄偷了懒。在最需要他这个主君凝聚鼓舞士气的时候,他的腿却软得如同面条一般。但名为现实与生活的铁锤可不会惯着任何人,它只会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
扛住了更结实,扛不住只有死。
背部传来的强烈痛感唤醒了嬴成蟜。
却是马舟为了护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抛了出去,自己持剑上前迎敌。在生与死的交际,肾上腺素开始极速分泌,连嬴成蟜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人就已经握着刀蹿了出去。
一脚踢中其中一人的胫骨,促使其人受痛曲膝,然后仗着自己身高尚矮,步小灵活,迅速绕后,在小腿背面划了一刀,刀尖逆势上挑,直抵腰侧。甫一接触便觉有戏,这是个没着甲的!
腰腹处肉嫩,嬴成蟜觉得自己的刀好似捅入了一块水豆腐,虚虚地有些不受力,但梁茂对他的的训练的成果于此时全然展现,他本能地用惯用手把刀一拉,然后再一搅,大量的内出血使得这名敌骑连痛呼都是戛然而止。因为有嬴成蟜重新加入战场,摆脱了一打二局面的马舟很快解决了自己的对手,只是看着流了一地的脏器情不自禁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缓解惊骇。到底是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虽然在富贵窝里长大,导致初次接阵后的表现令人有些没法看,可缓过神后那狠劲真是和师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紧接着便挨了嬴成蟜一掌:“愣着干什么!跟我走!”甘罗原本是在嬴成蟜身侧的,可在对方不计代价地用两次集体冲锋破除了结成的枪阵后,亲身体会到何为兵荒马乱的甘罗就与自己的主君断了联系,他只能带着身边人且战且退。
他年岁与嬴成蟜相仿,因此成了重要攻击目标,不到一炷香时间,竞是只剩得三五人。
“退,往婚车那边退!"甘罗声嘶力竭地喊着。正式接战之后,新卒与老卒之间的区别就迅速呈现出来。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接近实战的演习,任何一个活下来的老卒都是幸运点满,外加吃满了队友用性命换来的经验包。光是在举枪抵抗骑兵冲阵时需要瞅准时机放开枪杆,以免折断的枪杆崩伤自己这个小细节,嬴成蟜就付出了起码二十条人命。而在接战之后,老兵们也很快重整了建制,交替掩护,渐次撤离,约定朝最显眼,也是最重要的婚车方向撤离。
至于沿途的嬴成蟜所部,对不起,大家真的不是很熟,没一剑戳翻挡在撤退路线上的溃卒就是他们最后的仁慈。
想成为真正的友军,全须全尾的活到第二道防线再说吧。甘罗嘴里已经充满了血腥气,是他自己咬的。在血与铁的战场上,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智慧谋略变得全然无用,明明老卒们所构筑的庇护所就在不远处,他却已经生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到达的念头。“嗖!"甘罗射出了自己弩机中最后一支箭矢。他确信自己瞄得很准,可运气不信,于是这支冲着心脏位置去的弩箭深深扎入了肩胛骨。
剧痛使人丧失理智,那被射中之人立时找上了甘罗,不管不顾持剑下劈。“笃!"慌乱中甘罗举起自己手中的弩机聊作抗衡,剑嵌入弩机箭槽寸余再不得进,而望山则是被这股澎湃打了力道掀飞,划过眼角带出一丝血痕。眼角余光捕捉到另一人正持剑朝他刺来。
甘罗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他不想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然而预想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反而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这个声音,更冷静。
“马舟,护着家宰撤。”
“可是,主君……”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嗯……是,属下遵令!家宰,得罪了!”甘罗觉得自己身上一轻,肚子上格得很,似乎是被人扛到了肩头。睁眼一看,把他扛到肩头的正是马舟,而赢成蟜正在收拢之前跟着他的溃不。
身为下臣,未能替主君分忧解难,甘罗已经倍感耻辱,如今更是嬴成蟜为他断后。
这个认知一出,甘罗瞬间绷不住了,是手脚乱踢想要挣脱马舟的钳制。“阿罗,去守好夫人。我既答应了带他们回封邑过好日子,就不能食言。”嬴成蟜只丢下两句话,就拖着刀前去旁处收拢溃卒,留给甘罗一个异常高大的背影。
得益于老卒们的有序撤退,婚车处的秩序竞还能称得上一句井然,那些被同伴拖回来的轻伤员视情况轻重正在排队等待包扎。唯有甘罗是个例外。
毕竟有身份的人优先是通行准则。
甘罗没管给他包扎之人是夫人的贴身侍女,更顾不上身边的葫芦里装着主君好不容易弄出来的酒精,一把攥住侍女的手腕,指着空空的车厢怒吼道:“夫人呢!”
他是因为主君保护夫人的命令才撤回来的,可到地一看,夫人不见了。这还了得!
甘罗方才也算是见过血了,此时骤然发怒,当真是煞气滚滚,侍女被吓得脸无血色,支吾难言。
甘罗大急,探身就要去一个兵卒腰间拔刀逼问侍女。“不要逼她,我好着呢。”
甘罗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后又不可置信地双手成拳揉了揉。等会,他眼睛没坏啊。
是,他知道自家夫人是信陵君之女,武德充沛,尤擅箭术,曾经救过主君的命,主君也拿回过一张巨弓让他去寻巧匠修复。可结合起来居然是这个样子吗?
感觉能打两个主君啊,不,三个!
魏留才不管那么多,换好戎装的她三两下爬上了婚车顶,然后接过侍女抛来的两壶箭放在脚边,开始寻找目标。
她知道以赢成蟜的聪明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个最能打的梁茂此时不在就是明证。
可固守待援的前提是能守住,哥哥所率领那几十骑利用弩具不断削弱有生力量的思路是正确的,可这是一伙铁了心的亡命徒,至多起到牵制作用,想让他们退却,至不济是放缓进攻,就得整点狠的。“刺啦一一"刀剑相击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嬴成蟜清楚看到刀刃上出现了缺口,这令他心头不由一紧。这是接战来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刀在兵器碰撞中出现了损伤。用好兵器的不一定是硬茬子,可连好兵器都用不上,那一定不是硬茬子。刀刃上的缺口越来越大,嬴成蟜的手臂也越来越酸,渐渐落入下风。身边的人被分割包围,在角力中嬴成蟜甚至能嗅到对方那一口大黄牙的臭气。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直到箭杆连同着箭羽重重抽上脸颊,这才令赢成蟜反应过来,抵开面前这个已经眼窝中箭的硬茬子,然后顺手下挥抹了他的脖子,帮助其人减少痛苦。嬴成蟜下意识顺着箭的来处回望,即便他早已知道是谁放出的这一箭。这个准头,还有敢擦着他脸放箭的勇气,当今世上唯有一人。赢成蟜确信自己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抹红色,但那抹红色显然无暇顾及他,连发数箭,把周围的敌骑陆续清除。
魏留的箭既快又准,导致这些弃马步战的兵卒们顿时放缓了攻势。都是打老了仗的兵,没人会赶着去投胎。
不少人更是在心中大呼命苦,这长安君乳臭未干,虽然有少慧的名声,但随着他出质魏国,这些年下来也就这样了,怎么会这么难杀呢!先是有个使枪的,无论谁撞上都不是一合之敌。现在又有个弄弓的,箭不虚发,好似泰山府君点名。
更有甚者已经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这许下的钱财再多,也得有命花啊。
优秀的指挥者是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己方情况,并做出应对的。敌骑的指挥者在发现己方士气有所动摇后马上挥舞起自己的剑,在阵列中来回走动,大声说着:“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他们都在等着你回家!他们已经不行了,再冲一阵……
嬴成蟜接回最后一个尚能行动的溃卒,愈发肯定这是秦军。因为两面接敌,伤亡率都近三成了还未溃逃,全天下只有秦军能做到。只是不知晓这动员能力是不是跟嫪毐学的。毕竟嫪毐可是个能纠集多方势力攻打蕲年宫发动政变的人,没一副好口舌可做不到。
正思索间,动员声倏然中断,抬眼望去却是一根长箭直直贯入说话那人口中,令他瞬间冷汗长流。
阿留的箭术,又进步了。
刚刚死去这人可是还和他有着近三十步的距离啊,一箭射入张开的嘴巴,已经不仅是技术,还需要一点运气加持了。孰不知魏留此时正杵着弓扶腿大喘气。高精度射击,可是极其消耗精气神的。
但魏留仍旧忍住了头晕目眩感,唤来了甘罗:“让大家齐声喊过七十步者,皆杀无赦。让,让你家主君回撤更从容些。”甘罗原本是很担心魏留的身体状况的,可一听魏留的话眼睛瞬间亮了。对主君有利的事情就是好事情!
就是兴冲冲把任务派给马舟之后又担心起来。“夫人,您的身体……”
魏留轻轻拨动了两下弓弦,语气笃定:“无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应该没有胆子再顶箭上。如果有,也不会超过三个人。区区三箭我还是能保证准头的。”
甘罗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看到了自家主君。果如魏留所料,在喊话发出后,再没有人敢越过她所展现出最远射程。而且因为两个有分量的头目先后丧命,这只缺乏强威望人物坐镇的队伍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异声。
进有神箭手放话,退旁边又有魏治领人骚扰,万一撤退时被衔尾追击那可是相当麻烦。
而就在他们意见不一争论的同时,嬴成蟜也终于把所有的溃卒收拢完毕,一瘸一拐走向了被当做集合地的婚车。
想接魏留下车顶棚,被拒绝,遂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婚车的车架上,小口小口喘着粗气。
当进入到相对安全的环境,身心不由自主地放松,被肾上腺素强行驱使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开始展露疲惫。
也就是如今危机尚未解除,嬴成蟜还得留下来镇场子,否则他已经找地方躺平了。
甘罗也故意地走上前来,大声地打探消息:“主君,方才有人看见梁护卫在交战时带人往西而去……”
嬴成蟜稍稍转了一下身体,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慷慨"地解答道:“我让他去温县学室搬救兵了。”
在赢成蟜的倡议下,如今的秦国已经做到了在每县开办学室,普及基础教育,并为当地官府培养足够基层吏员。
似温县这样的边境县的学室规模更是会大上许多。因为作为边境县还承担着文化输出,给未来新占领郡县输送新官吏的责任。这种扩大影响力的好机会,公族肯定会插手的,至不济得在其中捞个副职给自己人刷资历。
士子出将入相在这年头可不单是美谈,而是硬性要求。但凡能拉来三五十人的有生力量,嬴成蟜就有信心把面前这伙人给惊走。只要人能来,那数量肯定不止三五十。
储备官吏自有储备官吏的守卫力量。要是储备官吏大举出动,而温县的一众官吏还装聋作哑纹丝不动,那他哥可就能做到反恐只需要坐标了。温县的救兵来援速度比赢成蟜预想中要快很多。近千人的守御部队倾巢而出,由县令亲自带着骑兵先行抵达。官面上的身份,人数上的劣势,以及些微自己有后台的侥幸心理,这伙胆子大到敢袭击嬴成蟜的“盗匪"在正规秦军到达后抵抗意志迅速湮灭,选择了投降仗打到这个份上,就连一直以笑脸示人的姚贾都动了真火,捂着右臂上被流矢划破的伤口,随机踹翻了两个降人出气,然后恶狠狠地道:“听着,把现场你们认识的最高长官给指出来。如果一样,我就饶你们一条小命。要是指的不一样,那我就找第三个人询问,没有获得支持的人会被杀死。对于这年头的人来说,囚徒理论还是过于先进了,所以姚贾根本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存活者中的主导人物。
但他却在找到后第一时间收起了凶戾姿态,前来征询正累得如死狗似的嬴成蟜意见。
嬴成蟜想了想,从腰间拔出了匕首,然后冲着姚贾一扬下巴:“把人带过来吧。”
嬴久十分熟稔的凑上前来:“准备审人了?我能听听吗?究竟是什么人吃了虎胆敢在我大秦的疆域袭击长安君。”
嬴久是嬴厚之孙,与嬴成蟜同辈。因嬴厚近些年颇受嬴政信用,他自己又年纪轻轻即领了温县学室长的差事,见嬴成蟜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嘴巴愈发没个把门的。
双手拢袖靠近嬴成蟜,用手肘捅咕了一下赢成蟜,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刚刚那个从车顶下来的红衣女子就是你新妇?我看她手里好大的弓,她竞也使得动?魏国女子都是这般烈性的吗?你莫要拿不住……”贼贼的笑声在赢成蟜冷冷的目光和半身血污中迅速变得破碎支离,最终化为上气不接下气的尬笑。
那仿佛能将他望到底的目光使嬴久终于想起了大父对他的教导,“二公子才是公族的靠山石,旁的不过掩人耳目的枝枝蔓蔓。”“你应该称呼长安君夫人。"嬴成蟜一句话把嬴久给锤进了冰窟窿,紧接着毫不怜惜地封上冰窟窿,"可以听,如果你觉得自己有两条命的话。”话说得相当直白,嬴久哪里还敢耽搁,不仅自己和兔子似的迅速蹿得老远,还把好奇的一众温县官吏都赶走了。
嬴成蟜在马扎上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有些惊慌的男人:“是谁指使你们干这个事的?”
男人看了看嬴成蟜手中的匕首,选择扬起了下巴,将脆弱的颈部暴露在嬴成蟜面前。
那神情姿势惹得梁茂登时大怒:“你个王八托生的杂种!”嬴成蟜止住梁茂发作,笑容和煦:“看不出来还是个硬骨头,不过没关系,我这人最喜欢硬骨头…”
“啊啊啊啊阿一一"男人歇斯底里的痛叫淹没了嬴成蟜的尾音。却是嬴成蟜直接用匕首扎穿了他右掌,因为放松了警惕心,痛感被成倍放大,听得已经走得远远的嬴久都出了一身白毛汗,越觉得自己逃对了。光这叫声就不是他能掺和的。
嬴成蟜"十分贴心"地等着惨叫止息,这才慢慢扭动匕首,令男人的脸同步地扭了起来。
在此时的男人眼中,笑得一脸阳光的嬴成蟜与吐着蛇信的毒舌无异,恶毒的话语不断往外冒。
“就是这个宁折不弯的表情,我最喜欢了。“这样吧,我继续问你,你要是一次不回答,我就剁你一根手指。手指剁完了还有脚趾,要是二十根指头全剁完了……“姚君,劳你再去给打听打听,他还有没有过命的兄弟,交好的同乡。”“是,下吏这就去。”
“够了!“被说得破大防的男人死死地盯住了嬴成蟜,一双眼里几乎要沁出血来,但终究学会了低头,嘶声道,“我要是说了,你能给我什么?”嬴成蟜狠狠拧了一把匕首,令男人如同被捞出水的鱼剧烈挣扎起来。“你搞清楚,现在你是阶下囚,没有资格谈条件。”“那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好吧。”嬴成蟜拍拍自己的手掌,语调轻快,“我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男人脸色先是惊讶,旋即变得愤怒:“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我凭什么告诉你!”
嬴成蟜一脚揣在他胸口,向后的力量撕裂了他半个手掌,欣赏了一番他乱叫的模样后才说道:"“我说过了,你没有资格谈条件。痛快的死法,是我能给你们的最好待遇。
“瞧你这模样应当也知晓不少内情。他既派你们来杀我,自然是怕我坏他的事。
“世界上只有死人会真正的保守秘密。你猜他会是信守承诺捞你们一把,还是暗中配合我,把你们一个个都玩死呢?“比如说打断四肢,然后给七窍涂满蜂蜜,让蚁虫啃咬而死?”梁茂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想出面求情。这男人也是硬骨头,即便输了也当死于刀斧,不当受此折辱。却被甘罗拉了一把,不情不愿地待在原地继续看戏。“还是说把全身皮都给割下来,然后丢到泥沼里“够了!我说,我说!"不知从何时起,男人已是痛哭流涕。嬴成蟜的问题也很简单:“是谁指示你们的。”“是,是长信侯……
靴子落地,嬴成蟜并没有多开心,因为这于他而言仅仅只是确认。还未正式踏入秦境就遇到这么厉害的一场截杀,完全不敢想回去后会面临何等艰难的局面。
嬴成蟜也没精力想。
得到答案的嬴成蟜遵守了诺言,吩咐道:“阿茂,给他们一个痛快吧。”如果有得选,他也愿意做一个好人。
但明显有人更想比他做好人。
温县县令见梁茂带人提着刀当场高效地处决“盗匪”,立刻急眼了。截杀长安君固然该死,这可都是难得的壮劳力啊,留在温县拖一拖审判时间,绝对够把老旧失修的城墙给全修好。
对于这种偏科偏到冥王星上的家伙,嬴成蟜根本懒得看,直接用话堵死:“出了任何事,本公子担着,王上那我自去请罪。”他现在只知道他哥有亲政的念头,准备有多少,心情有多急切他完全不知道。
万一嫪毐真信守承诺捞人,中间再有脑袋不那好的露出去个一句半句的,两边矛盾就要公开化了,很不利于团结。
嬴成蟜一边盘算,一边钻进了婚车。
因为他不久前才靠在车厢上休息,一时间人们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唯有魏留被他不打招呼的闯入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抓住腰间匕首,紧张道:“嬴成蟜,你,你想干嘛?”
嬴成蟜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双眼急切地乱扫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嬴成蟜很快找到了一个木制食盒,掀开盒盖就弓腰对准,往里大吐特吐起来。
这是杀死同类后相对正常的应激。
其实嬴成蟜早就想吐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在外他是主将,不可失了威严。
魏留看着嬴成蟜唇边青色的胡茬,看在外面的"盗匪”如同谷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去,心中不由生出来一种陌生的感觉。为了筹办婚事,她们两其实已经半年没有见过了,而男子在十三四岁时恰好变化得极快,也许隔个晚上就会是变副模样。但嬴成蟜抱着食盒大吐特吐的模样又冲淡了她心中的陌生感。从本质上而言,嬴成蟜还是初见时那个被小熊追得生死时速,见不了血的弟弟。
魏留忽视了被风吹动的车帘和送来的腥气,转而轻轻拍起来赢成蟜全然暴露在她面前的脊背,出声安抚道:“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嬴成蟜忽地弃了食盒,伏在魏留腿上大口喘气,又很快归于沉寂。魏留不得不手动地从赢成蟜嘴里解放了被他死死咬着的下唇。静谧安适的气氛在悄然生成,却被魏治压低了声音的斥责无情打破。“嬴成蟜,你不要脸,我妹子还要呢!赶紧地,麻溜滚出来,不要逼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抽你!”
魏留面露尴尬,又纵容嬴成蟜赖了一会儿后,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事物的发展不因魏治的破防而转变。
车轮碾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缩水了一大圈的队伍重新启程。因为在成皋遇袭,所以剩下的路程赢成蟜愈发谨慎,沿途官吏更是知情识趣,都不需要嬴成蟜打招呼,早早地就派兵马出迎护送,倒也是无惊无险到了长安县。
只是长安县城墙尚遥遥在望,就有两骑死命自后飞来,而且通过殿后部队的查验后,又分别向魏治和他这打马而来。嬴成蟜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他的感觉并没有错,因为被蜡封竹筒中素帛所写的是五月初信陵君府失火,救不及,信陵君与夫人共殁于火中。
嬴成蟜看罢瞬间将素帛揉成一团,甚至有些想笑。他原以为魏王这些年能压得信陵君不越一步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结果这手段拙劣得连嫪毐都不如。
真就演都不带演了是吧。
五月初,合着他离开没多久,一直安安生生的信陵君府就突然失火,信陵君和信陵君夫人这两位无论如何都该第一时间保护的重要人物因为草率的救援,就这么殁于火中?
而且这可是殁于火中啊,如果是人为,那就是等于将人挫骨扬灰。魏王就这么恨信陵君这个弟弟吗?
嬴成蟜一时间想了很多,但没有一个问题有答案,因为魏治已经策马冲到了他面前,一张脸阴得能滴下水来,看向赢成蟜的神情也复杂到了极点。父亲料事还是那么地准,可在此刻魏治无比希望父亲出现误判。嬴成蟜知道,此时该自己主动张口,于是抢在魏治之前说道:“还请舅兄先留在我封邑小住,观事情变化再做处置。至于阿留那,就由我同她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