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六十一章
章邯不理解挚友为什么会主动接下,甚至可以说是抢下了这个给长安君修墙的活。
是的,嬴成蟜虽然嘴上说着要从外头雇工匠来修墙,但那是他长期不理庶务形成的认知盲区。
实则以他的身份,直接向少府提交一个申请,就会有官方工匠以最快的速度来为他完成这种小事。
就是接下任务的少府工匠层级有些高,哪怕是以赢成蟜的身份,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须知田子如今可是凭借着就会有制纸药的独门手艺收了十来个徒弟,跻身少府两只巴掌就数得过来的大匠之列。
这个层级通常意义上只为王上下达的任务工作,普通生产劳作自有徒弟代另。
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能一直愉快摸鱼。
实际上制纸也出不了大乱子,毕竟这说白了是个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车牯辘活。
而且王上如今对制纸还停留在扩大产能的初级目标,并没有精益求精的折腾人想法。
因此田子如今已经过上了章邯最为羡慕的生活,衣有绸,食有肉,家中有贤妻爱子,府中有徒弟使唤,上司也不神经质的出题刁难。少府大匠的身份无论去哪都有底气,旁人也会给三分面子。不像他,愈是长大功课就被师傅催得愈急,稍有差错便是一顿竹笋炒肉。即便府内人都说这是师傅信重他,准备把矩子之位传给他的表现,可这□口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谁受谁知道。
得亏师傅未禁他与田子玩耍交流,让他在繁重的课业中还能有些喘息之机,否则他觉得自己已经离疯不远了。
因此在知道田子接外出任务后,章邯毫不犹豫地跟进。就是下手太快,都没看任务内容是什么。
结果就是堂堂的少府大匠与未来的秦墨矩子干起了和泥垒砖,这种随便来个学徒都能干的活。
“啪一一"章邯往砖上涂了些拌好的石灰砂浆,比量了一下倒塌部分,看似随意,实则十分精准地将手中的砖块填入其中,还有心思与一丝不苟的田子聊天:“田子,我记得上次垒墙也是同你一块,眨眼的功夫,好几年都过去了。田子听着章邯的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确认手中的砖落到了正确位置后才说到:“是啊,还是大前年咸阳大雨,把我外舅家中的墙给冲垮了,你当时非拉着我去一起修墙,结果连地也一起扫了,弄得浑身没一块不沾泥的地方。”章邯哈哈大笑:“别搁这嚷苦嚷累的,你就说有没有用,抱没抱得美人归吧。我可是记得,嫂嫂后来拿了你衣服去洗来着。啧啧啧,可怜我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当年章邯处于好奇闯了田子的制纸药工坊,为了给田子赔罪,章邯之师,时任少府丞的尹慈亲自给田子介绍了一门好婚事。而自知闯了祸的章邯也十分热情地为田子跑上跑下,出谋划策,终是令婚事得成,两人因此前嫌尽弃,成了挚友。
田子笑得很腼腆,因为确如章邯所言,若无有章邯的得力助攻,以他那时患得患失,自轻自贱的心心态,必定是无法通过外舅的考验,娶到贤惠能干的妻子又哪会有如今老母在堂,妻儿在侧,弟弟妹妹感情不减,纷纷自立成家的好日子呢。
所以对于做了大媒兼挚友的章邯,他也是不吝回报,嘴角噙笑回应道:“有劳阿邯你当初为我做媒,今日工毕后我请你去得味楼吃饭如何?那里的冰煮羊肉和肉夹馍可是一绝。”
章邯欢喜极了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那咱们一言为定!”对得味楼那据说是传自宫中的饭菜,章邯是慕名已久,但奈何囊中羞涩,也就只能是听听,有田子这个不差钱的大户买单自然是再好不过。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有田子在前头顶着,他就又能逃一天功课了。虽说师傅明天肯定会把两天的一并检查,但能逃一天算一天,晚死总比早起强。因为田子的好脾气,章邯胆子也大了起来,这墙砌着砌着就成了和田子肩并肩的状态,然后章邯挑时间用肩膀顶了顶田子:“你怎么就想着来给长安君砌墙了呢?”
这个问题田子已经被人问了很多次,所以给章邯的也是标准版答案。“长安君曾有大恩于我,但长安君从未向我索要回报。兴许他已经忘了我吧,对于他那般身份高贵的公子而言,我只是被他随手救下的人,不值得被记住“只是男儿丈夫,自当有恩必偿。长安君虽不记得我了,我却是要为长安君做些什么的。”
田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着深深的追念。遗忘是上天赐给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咸阳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的田子愈发记不清过往的苦难生活。
唯有老母亲不时发出的两句日子真是好了的感慨,令他能一尝十五年里积攒下的苦涩与心酸。
而在享受着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生活同时,田子对长安君的感激一天多过一天。
他能获得如今的生活,最大的恩人就是长安君。父亲教导过他,恩情必偿。长安君不在意他的回报,他却必须要回报,哪怕只是为长安君砌墙这种小事。
章邯问的是大众款问题,田子回的自然也是基础款答案,只是章邯却并不满足,复撞了撞田子肩膀,抱怨道:“就凭你我的交情,也只是说这含混不清之词?我若所记不错,你当初只是甘家的家仆吧,怎么就能受长安君大恩…这是田子第一次被人如此追问,诚然逻辑上的漏洞一直存在,然而能觉察到这个漏洞的人无一启口。
只要田子能兢兢业业地去寻找能制成纸药的原料,认认真真的带徒弟,就没人会对他的过往经历追根究底。
因此在初听这个问题时田子还有些愣怔,但他这么些年在少府也不是白混的,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小小的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章邯:“我倒是敢和你说,但阿邯确定你自己敢听么?”
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模样让章邯犹豫起来,再一想到当初探寻纸药成分所引来的那顿“师傅教诲”,章邯立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干笑道:“不听了,不听了,田子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只他性格活泼,没过一会儿便又忍不住碎碎念起来:“这长安君府好不讲道理,这墙原先明明用的是一尺长的大砖,怎么这补墙就只用七寸长的小砖了。有道是秦砖汉瓦,如今的秦砖已有了纹饰、图画乃至于文字等高级款,尺寸这种基础问题早就解决完毕,林林总总算下来足有十几种。哪怕墙砖累起后还要糊上细泥,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内里的差别,可赢成蟜作为地位尊崇的封君公子,这种差别也是不被允许的。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的田子没有应声,只是在心中暗暗嫌弃了一番张苍这个代理家宰。
假使甘家宰还在,又岂会犯这种小错。
然而长安君的面子还是要维护的,田子反给了章邯一肘:“这砖是长安君府上申领的,你我只负责砌墙,闲事莫管,等会外层糊泥时糊得更好些,保个三五年无虞也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说三五年,那是因为这种贵胄之家一般是以三五年作为周期进行统一大修,到时肯定不差这几百块砖。
章邯不说话了,点点头算是应下此事,可没过多大会功夫便又说道:“管不了三五年的,我看看就是两年也难。”
“阿邯你何出此言?”
章邯见田子有些着急,便主动指向不远处:“你看隔壁府的墙瓦方向还有那挡雨角,倘或有雨,则积水大部会朝咱们这面墙涌来,墙根处很难保持两年。田子露出了十分牙疼的表情,好半响才说道:“长信侯也忒霸道。”他对建筑虽无章邯那么精通,因此无法第一时间注意到长信侯府在院墙设计上的小巧思,却也知道这般以领为壑的设计多出现在掌握着绝对优势的府邸上换句话来说便是周围没有他在意的人,别说是区区排水,就是身家性命也视作等闲。
可长安君是谁?是王上的亲弟弟,大秦当下最尊贵的封君。这宅邸还是先王亲自挑选的位置,周边住着的都是跺跺脚就能使咸阳城晃三晃的大人物。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嫪毐这个因太后宠幸而封侯,赐邸于此的寺人才是来者!
怎么敢有胆子以长安君为壑的!
见挚友如此反应,章邯默默将从碎砖的断口来看,这墙并非长安君府仆役所说的久未住人,失于修缮,而像是被人用外力给砸碎推倒的话给咽了回去。长信侯目下如日中天,对上长安君都如此肆无忌惮,捏死一个少府大匠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还是不要因言惹祸。只是…
田子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开始默默做事不再言语,所以专心做事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好友的不对劲。
速度慢太多了,明显在走神。
于是这回换他悄悄咪咪挪到好友身边,以肘击之:“想些什么呢,手里一点活都没有。”
结果被他肘击的章邯非但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反而是双眉紧蹙,好半天才说道:“田子,我感觉有人盯上我们了。”“别出声!也别抬头张望,以免漏了痕迹。”田子如今虽成熟了些,但底色仍旧是那个土里刨食,最大的期望莫过于每天能吃饱的淳朴小伙,着实想不到普普通通修个墙也能被人盯上,只能把一切者都寄托在章邯身上。
“阿邯,你能肯定吗?”
“如果我没有把师傅教授给我的使错,那就肯定有人盯着咱们。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咱俩都是小人物,我估计是冲着长安君来的。”孰料他这么一说田子更急了,嗓音几乎劈叉:“事涉长安君还不急啊!快随我走,咱们去告知张家宰!”
被两人找上门的时候张苍是有些慌的,他还以为自己这两人是来向他提议把小砖换成大砖的呢。
可他分析主君的话,觉得主君是有将用砖数与某样物事挂钩的意思,秉承着多总比少好的想法,这才偷偷把大砖换成了小砖。结果居然是长信侯府有人暗中窥探?
砸了还不够,甚至还观察他们反应!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挑衅了,必须得出重拳!张苍前几日才吃过亏,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无论是政治敏感度还是手腕都比不过甘罗,于是整个人迅速弹起身后便冲着田子与章邯两人招手:“事关重大,你们是当事人,便随我一起去见主君吧。”长信侯府派人暗中窥探一事并没有出乎赢成蟜的预计。毕竞如何换做是他做出这种冲着全面开战去的挑衅之举,结果对方硬是吃下了这个亏,心里也会犯嘀咕,必然会探知对方的后续动作。不过想看就随便看好了,只要未涉及总体战略,单纯纠结一城一地的得失是极其愚蠢的。
说句实话,此种举措给他带来的震动还没有田子年未弱冠就成为了少府中有数的大匠强。
也就是张苍初履家宰之职,深怕稍有不慎捅出大篓子才把事情报到了他这。嬴成蟜都想好了怎么劝慰张苍放宽心大胆干,有他撑着出不了大乱子。否则张苍放不开手脚,事事都报到他这里,他的寿命条就要加速燃烧了。但在听了田子介绍同行之人的姓名后,嬴成蟜觉得自己对张苍的劝慰之言可以往后推一段时间。
章邯,这位被后世历史爱好者称为天下第三的大秦最后名将,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后世有许多人为纸上谈兵的赵括鸣不平,认为赵括只是时运不济,没得到充足的发育期,初出茅庐就遇上了杀神白起。否则以赵括初次将兵就能统领几十万军队,在后路被截断的情况下断粮四十六日,仍能组织分路突围,最终死在突围途中的表现来看,若能给予循序渐进的历练,必能成为一代名将。
那么章邯就可以说是得到了发育期的完成体赵括。在秦末那个烽烟四起的大乱世,章邯可谓是以一己之力撑起来大秦帝国最后的光辉。
赵括长平之战接手的是赵国训练有素的精锐家底,而章邯最初的兵源只是骊山的囚徒,官职也是与军队毫无关系的少府。可章邯硬是带着这支由囚徒组成的军队接连击败多路起义军,先后逼杀齐王田儋、魏王魏咎、魏相周市、楚将项梁,后又攻破赵都邯郸,围赵王于巨鹿。也就是赵高太不做人,队友也不甚给力,否则章邯说不得能与项羽掰掰腕子。
章邯投降项羽后被项羽封为雍王,建都废丘,结果又遇上了韩信这个妖孽,被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晃了一手。
但饶是如此,章邯也在汉军的攻击下坚守了十月之久,最终还是樊哙引河水灌入废丘,这才使废丘城破。
以章邯一生经历,用不是我方不努力,奈何敌方有高达恰如其分,著《前汉演义》的蔡东藩甚至在书中这么说:“邯不败,即秦不亡。”未来的天下第三站在自己面前,有志于军事的赢成蟜自然万分想将他收于麾下,但其人秦墨矩子之徒的身份又让他感觉有些许扎手。如今的秦墨还是有一定独立性的,他这一支手就支到矩子徒弟身上,着实有些说不过去,包挨他哥骂的。
但要这么轻轻松松放弃章邯这个名将胚子,他也不甘心,于是想了想后对章邯说道:“王上已许我军职,至迟月内便会择将选兵。“少府中墨者众多,皆纪律严明,勇于任事,我有意招募。我观君气清神正,能察细微之变,颇有古之大将风采,不知君是否愿意入我帐下?“我之为人,咸阳俱知,必不会使君屈任,难展抱负。”其实刨除对章邯的承诺,嬴成蟜的话最多只有三分真。要不是章邯站在他面前,嬴成蟜根本就没想到少府里还拥有着因共信而形成严密组织,稍加扩展就能变为军事架构的秦墨。但既然被他发现了,招募就会变成真的。
毕竟削弱非官方组织的架构度是加强中央集权的必然要求,而且墨家的诸多学说理念对君主专制抨击很猛,他哥一定会乐见其成。而且相较于蒙家私兵,少府工匠还有着爵位优势。毕竟所谓的蒙氏私兵其实指的是一些跟随蒙骜、蒙武父子作战伤残,失去经济能力,受蒙家父子资助过活的老兵后代。不过蒙家一贯守规矩,为了不引起拥兵自重的攻击,对老兵的资助通常以门客的方式进行。
对于老兵的后代也是走入军作战升爵的常规路线,顶多是使用这些人时更谨慎,从不把他们当做炮灰消耗。
相比于其他部队存活率更高,升爵相较来说更简单。可对上完全在和平环境中,依靠工匠手艺、管理统筹才能升爵的秦墨就有些不够看了。并且也是因此之故,蒙家这些所谓的私兵与国家军制的融合得十分彻底,很难从中抽出人来。
更不用说如今还肩负着保卫他哥的重任,赢成蟜觉得自己顶多只能获得几个簪裹。
而按秦国军制,簪裹之爵可担任车兵或掌管五十人的屯长,这对于人数高达四千的佐弋军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不管是他前世,还是他本世接受的军事教育,都认为百人规模,即一个普通连队的战斗力才是一支部队战斗力的基础。所以他需要一些爵在第四等的不更,能够在他沙汰原有军队后担任百将一职,稳定基层秩序,做到稳定交接,战力维持水准。在嬴成蟜原本的设想中这一角色应该由公族子弟担任。凭他的面子和功成后的香饵,应该能压住毛病颇多的公族子弟,令他们在百将一职上蜷身缩首,老实干活。
至于之后大概率会出现的抱团结伙,内部竞争不足等问题可以慢慢解决。但是若引进了少府工匠形成竞争,很多问题就会失去产生的土壤。他不贪心,这次只想从少府中招募七八个爵在不更,有志于军旅的墨者就好,将来再视情况而定。
假使章邯真有从军之志,那他打发人多去勾引诱惑几次自能功成。倘若章邯不愿,那就由章邯去吧,一个王朝的兴衰成败,本就不该单独压在某个人身上。
或言之当压在某个人身上时,这个王朝也已经没有了延续下去的必要。在赢成蟜内心不断盘算,权衡利弊之时,章邯的呼吸已是紧到无以复加。这可是素有爱才敬贤之名的长安君主动邀请了他!在托举贤能这方面的名声,整个咸阳长安君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其人昔年门客李斯已成王上近臣,常咨以机密要事,被他说动举家来投的甘家家主甘午如今更是居于上卿高职。
后续通过长安君来秦国的诸多六国客卿,王上也多量才任用。相较之下同样以养士闻名咸阳的文信侯吕不韦与长信侯嫪毐,前者多养文士编书,出仕者少。
后者则操弄鬼神之说,门下鱼龙混杂,甚至可称一句乌烟瘴气,是正派人不愿意沾染的。
走长安君的路子,绝对是名声最好,效率最高的。已经走过一次的田子深刻知晓这条路的好处有多大,因此疯狂给好友使眼色,想让他当场答应下来。
不过章邯在脸色几番变化之下选择了向赢成蟜拱手致歉:“邯深感公子厚意,然家师尚在,此等大事必先问之。
“还请公子予邯几日,问过家师意见后再给公子答复。”嬴成蟜本就是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得到这个答案反而还高看章邯一眼,十分和煦地说道:“理当如此,君请自便。若君有意,我这府邸的大门永远为君敞开,虚席以待。”
这时代的人普遍来说还是比较淳朴的,有一种未经过套路污染的美。而当下贵族普遍傲慢的姿态,将嬴成蟜的态度衬托得犹如夏天的雪花一般珍贵,把涉世未深的章邯给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在心中暗下决心,就是师傅不许,他也要投入长安君门下。
不为别的,就为长安君说的虚席以待!
先前不知两人身份,张苍还能心安理得地支使两人去修墙,可如今他知晓了两人一个与主君有旧,另一个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他为数不多的同僚,自是再无法照旧对待。
因此好说歹说将两人劝转回去,自掏腰包再去请了两个工匠把后墙修补完毕,最终将主君早早吩咐的用砖数报了上去。“三百八十六块?行,我记住了。”
虽然嬴成蟜无比眼馋少府的军官储备,兵员素质,但从少府挑人的事还没和兄长打招呼,因此他只能暂时忍耐。
记下三百八十六这个数字后,赢成蟜坐上了拜访公族长者赢厚的马车。涉及公族,拜访这位长者获得的支持最为直接。事实也正是如此,在嬴成蟜见到这位长者并说明来意后,一直忧心公族前景的老人迸发出了令人惊讶的热情,不顾年迈多病的身体,强撑着写下一份名单,并嘱咐儿孙跑腿去把人找来。
而且十分贴心地考虑了嬴成蟜的年纪与人际关系,这些人中没有与他关系不好或过分熟络的,最年长的也将将举行过冠礼。“长安君,吾已老朽,恐怕是见不到公族复兴之日。但公族有你在,想来必不至于沉寂无声。
“我大秦以军功升爵,遂盛于六国,族中志在军旅者众矣。然君尚在舞勺之年,前未有功,恐难服众,故此次只为君拣选了这些年轻人。“翌日君若立功业,莫要忘记族中那些壮龄之人附…”嬴厚的手掌很宽厚,但皮肉却已变得松弛,加上浑浊的眼神,时断时续的呼吸,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位老人已经走到了生命末期。但他紧紧抓着嬴成蟜的手,不厌其烦的叮嘱着,似是为了弥补自己未能赶上好时候志向未伸的遗憾,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责任的交接。在得到嬴成蟜一遍又一遍的承诺时脸上绽开欣慰满足的笑容,看得赢成蟜一阵眼热。
当老人因为精力不济沉沉睡去,嬴成蟜步入正堂见到一张张激动中夹杂着忐忑的年轻脸庞时,心中那股一直朦朦胧胧的感觉顿时具象化了。所谓政治势力领袖,换成通俗说法无非是带领同一阵营、团体找饭辙的领头人。
找不到饭辙,或是找到饭辙后分配方式不能使人满意,都是会惹出乱子的。所以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嬴成蟜尚不清楚还有多少人指望着他手里的资源,但把眼前这些人安顿好,给其余人打样才是当务之急。
有酒为引,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消去了许多生疏感,嬴成蟜也对即将成为自己下属的"亲戚们"有了更多了解,然而他始终隐隐地感到自己与这些人之间隐隐隔了一层。
嬴成蟜知晓问题出在他年龄太小,从前也只在文教上有功业,身份又做不到毫无顾忌地完全碾压上,令他如今处在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悬空状态。要是有仗打还能用战绩收服,可偏偏他接手的佐弋军是防御性质,注定短时间内捞不到仗打。
直到梁茂看不过眼,开始附在他耳边传授秘诀。而当赢成蟜宣布去赌钱时,气氛猛地为之一变,变得前所未有地热烈激昂。后世所谓人生四大铁,诸如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坐过牢等究其本质皆是以共同经历塑造互信,推而广之还有一起骂过老板,一起创业投资等。具体到效果,又是一起做坏事更强。
赌钱已经算是梁茂给他提供的众多方法中最为温和无害的。只是这些人生来衣食无缺,即便内心渴求上进,仍是浪荡习性难改,看着嬴成蟜似是很好说话的模样,居然大着胆子提出互相赌钱不过瘾,要去赌坊玩。嬴成蟜想了想,点头同意。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观测一下这些人的品行呢。本来是想用酒的,但不知是受到的教育太苛严,还是有意在他面前表现,亦或是受集体意识裹挟,一顿饭吃下来个个目光清明,毫无狂言醉态。就是这将要去赌钱的地方,听着很是耳熟啊。千金坊,好像是嫪毐名下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