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六十七章

嬴成蟜知道这场佐弋军与宫卫看似玩闹赌气的比试肯定有很多人在暗中关注，可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全超出他的预计了！

在赢成蟜的构想中，他将来的朝堂定位是大秦军方的公族派领头羊，主打一个分王翦、王贲父子之权的作用，只在他哥有需要的时候蹦出来彰显存在感，平时舒舒服服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混吃等死。在原历史线上，王贲父子一共攻灭山东六国中的五国，唯一一个不是他们攻灭的韩国还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随便派个素质在水平线以上的将军就能捏爆，因此作为秦并天下的实际执行者，父子两是真正意义上的功高震主。

尤其是在攻打楚国时王翦一口气带走了六十万大军，那可是倾国之兵，而且第一年王翦采用的战术还是坚壁自守，避免决战，消耗对方实力的战术。全国之兵都尽付一人之手，海量的物资源源不断地往前线送，却长期没有取得丝毫战果。

说真的，嬴成蟜前世看史书看到这一段时都隐隐牙疼，紧接着是更多的钦佩。

嬴成蟜说不好在原历史线并天下进程的后期，他哥是否怀疑过王翦的忠诚度。

但赢成蟜可以肯定，他哥在兵天下的后期肯定是想削弱一下王翦的影响力的。

因为父与子俱灭国的功劳的分量实在是太沉了。不管是对他哥，还是对王翦父子。

对他哥来说要面临功高难赏，王翦累积的威望太高，一旦在具体问题上和他唱反调，场面会变得十分难以处理的问题。同样的，王翦则需要面对高处不胜寒，兔死狗烹的君臣猜忌，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他哥在初次伐楚采用了李信、蒙恬这对少壮派。如果李信、蒙恬能够成功,那么李信、蒙恬也能凭借着灭国，尤其楚国还是个大国的功劳与王翦父子掰掰腕子，能让王翦父子少受一些攻讦。一块靶子远比两块显眼。

然而很可惜的是，战前说领二十万兵即可攻灭楚国的李信失败了，反而把王翦愈发凸显出来。

图样图森破，年轻人就是总想搞个大新闻，哪里比得上老将稳重可靠呢。还是得王翦啊，别人都不行。

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失败，损失大量青壮，并天下进程遭受大挫折，朝堂上肯定议论纷纷，而且追根究底是自己不听劝导致的。这份压力光是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但凡政治定力少一分，做出的决策失误，其余几个被灭国家的人就可能受到楚国大胜的鼓舞竖起反旗，从而彻底中断统一天下的进程。

但他哥和王翦都在各自的方面做到了极致，硬是把统一天下的进程继续推进了。

身为君王，他哥主动承认了自己的决策失误。然后放低姿态去请求王翦出山，连"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这样道德绑架的话都说出来了。并且无论心中怎么想，在整场战争中拿出的表现是全然信任王翦，要兵给兵，要粮给粮，不质疑王翦的战术和行动。而王翦在第一次伐楚失败前谨守位置，没有给正在兴头上的君王泼冷水。在军队遭受失败后又迅速的就坡下驴，接过伐楚任务。为了安君王之心，还大县索要钱宅、奴仆。

比起前辈白起，王翦的谋身段位至少高了两个档次。放眼整个华夏历史，如王翦这般做到善始善终的将领也寥寥无几。嬴成蟜目前想的就是取代原历史线上他哥给李信划出的位置，先以知兵的名声获得练兵的机会，将来争取灭国的机会，好分担这对君臣彼此间的压力。但王翦的大腿肯定还是要抱的，毕竟这位可是能指挥六十万军团作战的超级猛人啊。

甭管这六十万中有着多少民夫、力役，就说他们是不是人吧。有道是量变引起质变，任何微小的问题乘上庞大的数量都会变得极端麻烦，组织几十人的旅行团尚且一脑门子汗，更何况是几十万人呢。号称多多益善的韩信一生中最大的带兵数量也只有三十万，是王翦的一半。当然这其中有着天下大乱，人口锐减，很难凑齐人数如此庞大的军队，刘邦也不会把这么多军队全部交给韩信统带的客观原因。那么就用刘邦为例吧，这位华夏封建君王第一梯队的大佬被韩信认为只能带十万兵。

嬴成蟜少即跟随尉缭学习兵法，练兵从两百人练到四千人，如今也小有心得。但他认为自己此时至多将兵一万，还得是佐吏齐全，兵卒军事素养比较高的，否则必定会生乱。

而之前作为蒙骜副手，已经将兵数万，将来能够将兵六十万，他预想中“政治对头"的王翦现在说要拜他为师……这是纯恐怖故事啊！他现在没直接蹦起来纯属他腿坐麻了。嬴政同样震惊不已，但他并不知晓王翦将来的成就，所以反应没有赢成蟜那么剧烈，因此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弟弟极为罕见的惊讶呆愣之色后才出言为弟弟解围：“王将军何出此言？夜行夜战之法又是什么？”赢政很清楚弟弟的性格，惫懒无礼只是外在，实则非常谨慎自律。有时他甚至想揪着弟弟的耳朵骂一顿，自幼相伴的兄弟情谊总是为君臣分际让步，莫非是信不过他么。

所以在他已经告知弟弟有意启用王翦继任卫尉情况下，弟弟是绝不会与王翦父子有私人往来的。

就像直到现在弟弟与自己身边的蒙氏兄弟与赵高都关系平平，甚至连李斯这些前门客都不能幸免，经常往来的只有尉缭这个师傅。王氏父子特地来章台宫请见的举动更像是故作姿态，想借他的势达成目的。只是这位王将军乃沙场宿将，蒙老将军给他写的荐书中满是溢美之词，言其才能不下于吴白，德却远超吴白。

吴白者，吴起与白起是也。

吴起仕于魏，训练出了天下莫能挡之的魏武卒，打得秦国丢盔卸甲，失去河西战略要地，激发孝公求贤，变法图强之心。白起则仕于秦，领着有了立功授田，过上好日子粗糙指导思想的秦锐士转战南北，战必胜，攻必克，成就赫赫威名。嬴政很信任蒙骜，所以蒙骜对王翦的夸赞他全盘接收。而这样的王翦居然故意当着他的面把弟弟堵住了，因此他现在对王翦话中所说的夜里行军和交战的法子也很感兴趣。当然更重要的是王翦怎么感上兴趣的，还非弟弟不可。尉缭与弟弟的师徒关系国中尽人皆知，想要拜师大可以去尉缭那撞筹嘛。王翦深晓兵法，来前便做好了预案，得嬴政发问，当即弃了一脸懵逼的嬴成蟜，回顾儿子王贲：“贲，是你亲眼得见，便由你向王上汇报。”容貌与王翦高度相似，只是更加年轻，脸上皱纹没有那么深刻的王贲听从父亲指令，上前两步开始讲述。

“臣昨日与门客出城游猎，正遇两军行出咸阳。见一军军容严整，深得其徐如林之要，询问军卒，乃知是长安君所统带的佐弋军。“臣见之心喜，便一路跟…

王贲虽面容粗豪，但却久在军中历练，心思细腻，诉说起来不急不缓，重点俱在，嬴成蟜很快就弄明白了其中缘由。原来是因佐弋军与宫卫综合素质相差太多，宫卫不愿丢太多面子，干脆拣选精卒轻装衔尾追击。

虽然结果仍旧是输，但输五里与五十里予人的观感可是天差地别。只是这批特意去了甲胄行李等负重的兵卒是越追越绝望。佐弋军不仅白日行军远远把他们超过，居然还能夜间行军。四千的队伍即便分成四纵，每纵也有一千人，能绵延出好几里地去。在这个黑夜被视为大敌的时代，宫卫们依靠大军行进脚步声，拼上老命咬住了佐弋军的尾巴。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佐弋军是大军行动，自有前锋承担安营扎寨，生火做饭的任务，后军赶上便能享用现成的营地与饭菜。

为了挽尊而轻装前行的宫卫精锐可就没这个待遇了。光是咬住佐弋军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精力，那还有气力顾上其它，自是草草扎营，草草用饭，想着胡敌渡过这一晚。

《菜根谭》中说：酷烈之祸，多起于玩忽之人。盛满之功，常败于细微之事。

正是由于宫卫的草草扎营，惹出了一件大祸事。正常来说，扎营需要考虑山形水势，补给难易，卫生条件三个大方面。但如今是两军比试较量，全程在国家腹心之地，需要考虑的就只剩下一个卫生条件疫病是军队大敌，加上谁也不想在吃饭的时候闻到恶臭气息，所以在扎营时通常会选取远离水源的下风口挖掘厕所，等到离去再做掩埋处理。佐弋军被赢成蟜严格训练过，这点当然不在话下。但尾随而来的宫卫因疲劳太过，只草草挖掘了厕所，因此很快便不敷使用。向往干净整洁大抵也是人类天性之一，宫卫更是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能忍得了这个。

正巧佐弋军挖掘的厕所就在附近，还相当不错，便十分自然地去“借”个厕所用。

然而嬴成蟜为了训练佐弋军的夜战能力，紧急拉练，夜战演习做了许多次，可以说如今佐弋军上上下下都已经被训练出了条件反射。而李信素来以自己是四校尉中最为贵重的前军校尉而骄傲，对手下的兵卒要求也最高。

因此起夜的佐弋军前军在撞上前来"借厕所"的宫卫后，毫不犹豫地吹响了军中配发的竹哨，发出有敌夜袭的警报。

于是乎宫卫炸营了。

后来还是李信看不过眼带人平的乱，否则宫卫能上演一出火烧连营。说到这的时候，王贲已是痛心疾首的模样：“彼辈向为兵中老卒，国家干城，得立殊勋方能入咸阳拱卫王上，一朝富贵，竞退……”王贲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被王翦一脚给瑞了回去。“竖子轻狂！你才打过几年的仗，有何本事臧否宫卫。“王翦一点也不留情面的大声呵斥儿子。

宫卫再差也是王上的脸面，哪怕是王上有意伸出去给人扇，也不是你能扇的。

挨了揍的王贲总算反应过来，脸色疏忽几变，垂着头再不敢说话。而王翦则好似没事人一般，看向了犹在沉吟的赢成蟜，脸上堆笑：“佐弋军昨日重行近七十里，夜行二十里有余，队形不散，兵甲不乱，懈怠不生，遇不变。

“臣少小从军征战，此等精卒劲旅，漫说咸阳，就是天下也未来听闻，想来定是长安君您的功劳。

“还望长安君怜我老朽，不吝赐教，翦愿以师事君。若能传之我大秦诸军，则六国之军全如土鸡瓦犬，不足道哉。”嬴成蟜死死咬住后槽牙，避免表情出现剧烈变化。同为兵家子弟，王翦如今这幅表情嬴成蟜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师傅尉缭当初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