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1)

第76章第七十六章

能让嬴成蟜这条咸鱼高高蹦起,甚至不惜与"最粗大腿”对着干的自然不是小事。

把时间拨会到半刻钟前,嬴政向正在猛猛干饭的赢成蟜出示了一份诏令。诏令内容很简单,大意是王太后感染了风寒,病情沉重,心中十分焦虑,害怕在死之前见不到儿子,所以要赢政这个王上快马加鞭赶回雍城探疾。嬴成蟜一眼就看出这份诏令有问题。

否则这王太后怎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嫪毐已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时候生病。

而且在杀长子为幼子腾地方这件事上,原历史线上的赵太后可是有过前科的。

再结合他哥的身份,嬴成蟜判定探疾是假,针对他哥的刺杀才是真。嬴成蟜相信他哥也看出来了,所以见到这份诏令的第一反应是发出嗤笑:“禽兽亦有向生之念,然智谋短浅,止于诈术诡计,徒增笑耳。”然而他哥在已经看出来的情况下,仍然做出了去一趟的决定。所以嬴成蟜才会如此愤怒,甚至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听起来很勇,说出去也尽显英雄本色,可这事做好了是刘邦、关羽,做不好就会成尔朱荣,不仅自己身死,统一的历史进程也会被打乱。

“兄长,王上!如今人所共知,嫪毐反意昭彰。只是得了王太后庇佑方能有延残喘。

“好比狗已入穷巷,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求生。其人久居雍城,树大根深,门客僮仆上千,呼喝雍城官吏如唤走狗。

“王太后这病生得蹊跷,臣弟怀疑王太后应已被嫪毐胁迫,所以才发出此种昏悖的诏令。

“即便王太后真的病了,王上您万乘之尊,亦不可自投于危险境地。”面对嬴成蟜的暴怒与激烈反对,嬴政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嘴角牵起一个果然如此的欣慰笑容。

他少年继位,长期处在高压环境中,心中自生出了一杆秤,能够称量出谁是面上对他好,谁是真心对他好。

弟弟无疑是后者。

明明他如今死了,最大的受益者会是弟弟。可弟弟还是和当初一样,不见半点私心。

而嬴政不言不语,一副我意已决,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去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嬴成蟜。

“眶当!"气不过的嬴成蟜一脚踢翻了食案,没有用完的汤羹泼洒在地,还有部分跃上了嬴政的袍角。

赢成蟜脸涨得通红,胸膛不住起伏着,指着赢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我大秦的王上,身担我大秦百姓,继我大秦历代先君遗志,岂能逞匹夫之勇!“倘或有个闪失,又让我大秦何去何从!九幽之下,父王问起,兄长可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哥你可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七岁,眼瞅着只要拿下嫪毐就能亲政,在这时候发什么疯!

也许是赢成蟜出离愤怒的表现,也许是话中有些东西打动了赢政。沉默得好似雕塑的嬴政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的。蟜弟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的。可我,可我就是不甘心。我想当面问问她,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不对,让她如此厌恶憎恨我。”嬴政知道,弟弟口中所言的阿母被嫪毐胁迫,不得已发诏书让他前去探疾,完全是顾及他的面子,为他遮羞。

实际上,实际上……

嬴成蟜从他哥一派沉静淡漠的脸,看到已经背在身后,但却不住轻颤的衣袖,知道他哥内心远没有面上这么平静,于是乎他也沉默了。唯有实话最伤人。如果其中再掺杂真情,那就是绝杀。世间之事,除非不做,否则凡行过,必有痕迹。嫪毐本就行事高调张狂,让他清扫痕迹不如直接杀了他。而吕不韦自从把佩剑和儿子交给嬴成蟜之后,感觉血脉不会断绝的他彻底放飞了自我。

把王太后如何纠缠他,他又如何找到嫪毐,再用金饼开路,把未净身的嫪毐送到王太后身边的过往和盘托出。

再结合雍城中传回的消息,嬴成蟜估摸着他哥已经知晓了嫪毐与王太后育有子嗣一事。

嬴成蟜突然想起前世的一则新闻,说是有个十五岁少年在回家时撞破母亲与情夫偷情的丑事,情夫恐怕事情败露,想要掐死少年。而少年力气很大,情夫有些按不住他,便喊少年的母亲来帮忙。而少年在知道母亲前来帮忙后,瞬间就不挣扎,默然赴死了。有些执念,总是要亲身验证后才肯相信。

在原历史线中,他哥二十二岁都控制不住情绪,直接把生母给关了禁闭。后来即便顾全大局把人给放了出来,这位王太后也从此在史册与考古实物文献中湮灭无踪。

以他哥的性子,定然只是让王太后保持活着的状态,营造"母慈子孝"的局面堵天下悠悠之口而已。

更不必说他哥正处在最冲动易怒的十七岁。鲧与大禹治水的不同结果已经表明,堵不如疏。嬴成蟜不停用手指搓着衣服袖口,像是要搓出火星子一般,最终颓然举出了白旗:“好,就依兄长。”

嬴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看向赢成蟜的眼光中满是笑意,走上前欲要揽住嬴成蟜的肩膀。

他就知道,弟弟永远都是他最为坚定的支持者和承接者!然后就被嬴成蟜无情抖动肩膀弹开。

在嬴政错愕惊讶的表情中,嬴成蟜伸出手掌,开始严肃地与嬴政探讨细节。大方向上由着他哥的性子来也就算了,谁叫官大一级压死人,哥哥就是哥哥呢。

但具体安排上必须得听他的。

“兄长执意要去,弟只能从命。但还是那句老话,兄长身担重任,不可不慎。

“兄长需得依了这三条,弟方能允兄长成行。”目的已经达成的嬴政此时非常好说话,豪迈道:“休说只有区区三条,就是三十条,我也答应你。”

嬴成蟜板着脸摇头:“无需三十条,三条便够。”“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第一,病情紧急,不容耽搁,但兄长不可独自往雍城,出帐后我即命全军轻装简从,加快速度赶赴雍城,想来不会延误时日。”嬴政也知这是弟弟的底线,必不肯让,所以点点头表示同意,又犹豫问道:“那么扶苏呢?”

轻装急行军,大人受得了,婴孩却未必。

“我正想同兄长说扶苏的事。扶苏本就是勉强上路,如今王太后又病着,即便赶去雍城也不得相见。不如命人将他送回咸阳,交于华阳大母与夏大母共同照料。”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华夏古老的生活智慧。并且根据他前世看过的那些电视剧来推断,恐怕此时嫪毐与王太后的第二子也刚出生没多久。

这次出发前又特意叫带着扶苏一起来,真的很难令他不多想。此时尚未发生春申君的李代桃僵,但民间类似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已有雏形,必须得防一手。

嬴政显然和他想到一处去了,沉吟片刻后说道:“把扶苏送回去也好,他年纪还是太小了。对外便是说他病了,需要回咸阳静养。”嬴政细心地为儿子做着安排,不想儿子小小年纪就背负上不孝的指责。而嬴成蟜则是费尽全身力气才摁住了自己一拳砸过去的冲动。这种安排顶个屁用,真正的爱子就是你好好活着,为扶苏撑天铺路,好好参与教导他的成长。

内心疯狂爆炸的嬴成蟜冷着脸说出了第三条:“兄长久居宫中,身边鲜有凶剽轻死之人,所以一众随行护卫,皆由弟来安排。”论危险程度,最后一条安排随行护卫是最致命的,但赢政偏偏答应最后一条答应得最是爽快。

嬴成蟜也担得起这份信任,还没到雍城就让人快马加鞭把梁茂从佐弋军的军营中给嬉了出来。

“自今日起,阿茂你就代我护卫在兄长身边。吾兄之命,即为吾之命。吾兄之令,即为吾之令。”

嬴政看到梁茂来报道地时候整个人都惊了,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接受了弟弟的好意。

他们兄弟两人,自年少时便相依为命。

区区言语太过单薄。

嬴政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在看到雍城宫室充满古老气息,略显斑驳的墙砖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紧张。他抓住了就在身旁,准备亲率亲卫在外城为他压阵的弟弟手臂,哑着嗓子发出坚定的声音:“倘或事有不济,扶苏年幼,蟜弟你可…”嬴成蟜大力挣脱的动作令嬴政不得不中止发言,把最后半句自立为王的话给压在了舌下。

嬴成蟜也不会给他说出这最后半句话的机会。“挨父王骂的有兄长一人就够了,休要再拉上我。“不过兄长若想要此时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嬴政失笑,举起手狠狠揉了两把赢成蟜的头,不复再言。梁茂作为贴身护卫,随着赢政前往王太后所居住的甘泉宫探疾。忽地梁茂放缓了脚步,举目观望四周宫殿的屋顶。嬴政知晓梁茂是弟弟最为倚重的豪侠,也曾见过梁茂那出神入化的剑术,当即陪着放缓脚步,轻声询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异常吗?”梁茂实话实说道:“有人,四周宫殿都有人,而且是很多人。”“何以见得?”

“我曾随公子练兵,公子言鸟雀有灵,人聚集之处,多不敢栖。“王上请看,这四周宫殿大门紧闭,又无人声传来,显然是不用已久。但房顶屋檐却无鸟雀栖息,岂不是一大怪事么?“而且这些贼厮的气味,下臣再清楚不过,稍稍一闻便知晓了。“王上,此时退去,下臣可保王上您毫发无伤。”嬴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显然是被梁茂话中所描述的深深刺痛,但很快转为坚毅:“不用,继续向前。”

如今一江水都要喝干了,岂能倒在这最后一口水上。他必须亲眼看看,他的“好母亲”,究竟为他准备了一份怎样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