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八十一章

秦王政六年（公元前243年），八月，秦赵边境。必须得承认，历史发展具有其顽固性。

尽管如今的嬴成蟜比他熟知的历史线中早四年为帅将兵出征，可首次攻打的目标仍旧是赵国。

其实嬴成蟜也去争过此次的主攻方向魏国，力图让历史再闪一次腰。可还是那句话,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和宫卫作战时一手训练出来的佐弋军所呈现出的兵员素质、作战意志固然得到了如王翦这样的方家大加赞赏，但真正的战场与演练是不一样的，指挥数几千人与指挥上万人的难度也是不一样的。

具体来说就是一个在平常安定环境中可以轻松做出的动作，遭遇对抗时就容易因为心情紧张发生动作形变，力度失控，方向偏差等种种失误，最终谬以千里。

与不愿成为秦国百姓的六国军队相比，被富贵生活消磨了志气、懈怠了锤炼的宫卫能制造出对抗强度还是低了点。

而能统率的军队从数千人的偏军到上万人的主攻正军，更是量变到质变、将与帅的分界线。

在中外战争史上都不乏率领几千人部队时战绩十分出彩，但当人数扩大到万这个量级时便泯然众人矣的将领。

在赢成蟜目前是否有能力将兵万人，承担起正面战场压力与烈度的这个问题上，即便是最看好信任徒弟的尉缭也不敢打包票。如果嬴成蟜头次将兵出征就吃了败仗，不仅有诸多士卒丧失性命，他自己失去镀金机会，履历上多了污点，公族复兴，重塑朝堂权力格局的计划受挫等诸多副作用，最为重要的是他哥亲政后踌躇满志，准备用军事胜利打响的第一炮就得哑了。

最后一条弊端的分量实在是过于沉重，连嬴成蟜的身份地位都未必能担起来，所以这次仍然攻打魏国的主帅仍旧是蒙骜这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四朝老臣。至于嬴成蟜的任务则是陈兵秦赵边境，牵制六国中军事实力最强的赵国，使其不能出兵支援魏国。

历史早已证明，失去了信陵君的魏国就是路边一条，别说是还手之力了，就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再加上魏安釐王不知是受了“设局杀死“弟弟的负罪感影响，还是除去心头大患后一直紧着的气散了，总之在信陵君死后不久，魏王就病了。据伏在大梁暗探传回来的消息，如今魏安釐王已是病入膏肓，不能起身，最多也就这一两月的日子好活。

魏安釐王虽才能远逊于其弟信陵君，但其居于王位上的时间长达三十四年，经历的又是各国相互攻伐最为激烈的时代，已经成了魏人心中精神图腾一般的存在，威望与号召力是现在的魏太子增坐火箭也赶不上的。不夸张地说，没了信陵君魏人只是对秦军作战不抱胜利希望，但通过割地赔款等外交手段还能继续苟下去。而没了魏安釐王，魏人是真认为亡国只在旦之间。

面对叠满了debuff的魏国，曾大败于信陵君的蒙骜也半点不客气，拿出了猛虎下山的凶狠势头，定要洗雪前耻。

与魏军战不过两月，已连下酸枣（今河南省延津县西南）、燕（今河南省延津县东北）、虚（今河南省延津县东）、长平（今河南省西华县）等十余座城池。在魏安釐王咽气前拿下雍丘（今河南省杞县）和山阳（今河南省焦作市）也不是难事。

至于嬴成蟜此次出征的目的一-牵制赵国，也因“战国第五大名将”郭开的“倾力相助"变得十分顺利。

事情是这样的，前年（公元前245年）赵孝成王去世，其子赵悼襄王继位，当时赵国名将廉颇正在率军攻打魏国的繁阳。因为赵悼襄王在当太子时与廉颇闹过些矛盾，两人的关系很紧张，所以赵悼襄王一继位就解除了廉颇的军职，派乐乘去代替廉颇领兵。廉颇是个因为蔺相如位置在自己之上就心生不忿、主动挑事的高傲之人，哪里受得了临阵被换的屈辱，一怒之下率军攻打前来代替他的乐乘，乐乘不敌逃走，廉颇也因此舍弃赵国，投奔魏国。

这次嬴成蟜领偏师在赵国边境摆出欲要攻击的架势，慌了神的赵悼襄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廉颇这位宿将从魏国请回来救命。正好廉颇也因自己赵人的身份不被魏王重用而感到郁闷，为了彰显自己宝刀未老，还能领兵上阵杀敌，廉颇当着赵王派出来探查他身体状况使者的面吃了一斗米，十斤肉，并且披甲上马。

但赵悼襄王的宠臣，“战国第五名将"郭开担忧廉颇归国后再受重用，影响到自己在赵国的权势，因此花重金买通了赵悼襄王前去见廉颇的使者。那使者收了钱也是真办事，向赵悼襄王汇报廉颇身体状况时充分发挥了新闻学语言魅力。说廉颇虽然年老，但吃饭还是很厉害的，就是在不长的时间里去上了三次厕所。

赵悼襄王因此认为廉颇老了，不堪为将。

在赢成蟜熟知的历史线中，辛稼轩还因廉颇的这段经历而黯然神伤，写下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名句。

但于此时的嬴成蟜而言，廉颇居魏，李牧才刚刚展露头角，作战重心还是以燕国为主，短时间内应该是遇不上的，其他赵国将领都是能令他狂喜，可以大刷特刷的经验包。

手下的李信与章邯的基础属性又相当超标，嬴成蟜只需把握大方向，这两人就已经带飞嬴全，把对面的赵军给整自闭了，任如何叫阵弱战，只是坚守不出副将樊於期更是十分听话，妥妥的大秦忠臣模样。上下合力，异体同心，即位未久的赵悼襄王已经难以承受庞大的战争压力，有意将异母兄长春平君送到秦国当人质，换取暂时的和平了。一切都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状态，嬴成蟜实在想不出，那名巫祝言之凿凿他的死劫在何处。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顾忌着媳妇在场，直接抽出刀来架在那个巫祝的脖子上，与其人玩一场你说你自己会不会死的游戏破除封建迷信。嬴成蟜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伸手从桌案右上角拿过一个背甲莹白阴刻五行，腹甲碧绿阳刻八卦，由美玉制成的"龟壳"把玩起来。龟甲占卜，是华夏最古老，也最常用的占卜方式。早在殷商时期，巫师们便会将龟甲投入火中，根据火焰烤出的裂痕形状来窥探天意，决定祭祀、外出征战，继承人选定等重要事项。

《史记·龟策列传》中也记载，巫师将龟称为“玉灵夫子”，并言其“上行于天，下行于渊，诸灵数箱（音同策），莫如汝信。”嬴成蟜此时手中把玩的这块由玉雕琢而成，颜色还如此相得益彰的龟壳绝对是巫祝界趋之若鹜的神器。

而据赠送他这个玉龟壳的长安县巫祝所言，带上这个玉龟壳能够帮他化解杀劫。

嬴成蟜本是不大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可人家发出危险预警后非但没有借势谋财，反而反手送上这么一件观感不亚于赢成蟜前世在对岸博物馆中见到的翠王白菜级重礼。

就算是放长线钓大鱼，这饵也过于大了。

媳妇又在旁边劝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拿上心里多少有个安慰，嬴成蟜这才勉强收下了。

不过有一说一，手感温润，盘起来着实舒服。然而正应了那句非常之器必配非常之物的老话，与这温润玉龟壳配对进行占卜的是三枚铭文模糊，币身上出现了不少深绿色锈迹，边缘残缺起伏的齐国刀币。

很有他前世恐怖游戏里超强诅咒物的范，顷刻之间便能暴涨数丈，携带着长长的流光，千里取人首级。

嬴成蟜是真怕一个不注意被这凶戾气十足的玩意弄出破伤风。若非那巫祝再三强调两者乃是一体，舍弃其中任何一个都无法取得避劫破难的效果，嬴成蟜必然会只留下玉龟壳把玩的。“死劫啊，死劫，你究竞在哪呢？"嬴成蟜像骰盅似的单手摇晃着玉龟壳，听着三枚刀币在其中碰撞，发出与凶戾外表截然相反的清脆撞击声，感叹神秘学不愧是神秘学。

待过足了想象中的赌神瘾，嬴成蟜这才停住手，学着记忆中巫祝为人占卜的模样，双手合握住玉龟壳，将开口较大的一头冲向桌面，上下轻轻摇晃，试图将里头的刀币倾倒出来，然后借先后、正反、刀首朝向等诸多象征来解读天意。但说实话，嬴成蟜对此并未抱多大希望。因为这对组合实在是过于符合神秘学了，往玉龟壳里塞入三枚刀币后已经没有多少剩余空间，刀币在其中只是勉强做到经过摇晃后可以左右翻转而已。

并且玉龟壳的出口也仅比刀币的最宽处长了半指，齐国刀币又是带曲线的刀型设计，稍有不慎就会在出口处卡着。

如果没有积年累月地训练手法，普通人是绝难似巫祝一般，行云流水地一次性把三枚刀币倒出的。

即便是一枚一枚的倒，嬴成蟜第一次也花了快两刻钟才功成。为了倒出至关重要的第一枚刀币，他连汗都摇出来了。但今天似乎正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纯闲得慌想听个响，根本不抱任何期待的赢成蟜看着一枚刀币从玉龟甲的出口处十分丝滑地滑出，落在桌面上翻了个身，那被锈蚀出空洞的刀首直直地指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