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 / 1)

第85章第八十五章

樊於期面色平静地听完了下属的抱怨,这才面露不赞同,开口训斥道:“为国征战,焉能挑肥拣瘦。

“何况长安君也不是没给过我等机会。先时同样是带三百人击赵军,那李信无论击强还是击弱,皆能在两刻钟内破敌。“所到之处令勇敢者更加勇敢,怯懦者也生出对敌的勇气,甚至还帮助你破敌致胜。

“这样的人别说是你,就是我这个老朽也会重用。”因为每一条作战命令都牵扯着人命,所以即便为帅者有意维系平衡,但在选择具体执行者时还是会不自觉的偏向自己了解、信任,俗称为嫡系的人,山头与隔阂也因此在不知不觉中形成。

樊於期说得义正言辞,一副公忠体国,并全然接受了此次功劳没他份,背锅属第一的命运的模样。但跟随他多年的副将心中如明镜似的,知晓主将如今心中不仅憋着火,还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不然不至于等着他发完了牢骚才变色开口。还有这用词,称长安君而非将军,并用我等人为地划分出远近亲疏。

副将会意,扬起手小小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赔笑道:“是属下失言,属下失言,万望将军勿怪。

“只是属下也是将要奔四十的人了,如今上有老下有小,我那长子前些时日还来信说相中一女子,欲要迎娶为妻。

“等着娶了妻子,少不得再为我添几个孙子。可属下如今爵不过官大夫,若不能战场建功,将来很难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的。”副将口口声声都是在描述自己的难处,但却勾起了樊於期心中隐忧。他如今爵至第九级五大夫,享受着田五百亩,全家免徭役,如果犯罪可以用爵位抵消处罚等一系列特权。

虽然以二十级军功爵来算,第九级爵位不过是堪堪排到了中游。然而众所周知,金字塔越往上越尖,能站立的人也越少。所以虽名为中游,但已经称得上是秦国上游人物。而就是这是这个可以称得上上游人物是樊於期心中迈不过去的槛。就好似后世有人书联讽刺同进士不同进士,如夫人不如夫人一般,他这个可以称得上到底不那么名正言顺,显得底气不足。而只要再积功将爵位提升至第十级的左庶长,他就能拥有统领万人军队,在九卿职位空缺时参与竞争的资格。

到了这一步,才真正跻身于国家中枢,成为食物链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他如今已是奔四的人,自称老朽都不违和。为了避免重蹈廉颇被赵王嫌弃太老的覆辙,他必须得在尚可一用的年纪把爵位升至左庶长。

因此哪怕明知道王上任命他为长安君的副将是把他当保姆,加背黑锅的使,绝不是个好差事。他也兢兢业业,竭诚尽智。就盼着长安君能像传闻中一般敬贤爱才,伸出手拉他一把。哪怕长安君对他只是平平,王上多多少少也会补偿他,将来给予他更好的机会。

结果就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对他的示好长安君非但没有拉他一把,反而对他小心提防。虽说也给了他和手下人机会,但那完全是为了不损伤贤名的堵嘴之举。而王上又极其看重长安君,这种情况别说是补偿他,不因长安君的态度对他产生恶感,让他坐冷板凳就是万幸。

可樊於期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做得差了,开罪了长安君这位咸阳贵公子,所以十分自然地积攒了满肚子火气。但他也知晓自己与这位长安君完全不是同一量级,所以哪怕被下属挑唆得心中动念也只能放窝窝囊囊地狠话:“骐骥虽俊,年齿犹轻,不能久用。“此番待赵人至,必要力请为先锋首击,好叫世人知晓唯有老马方能负重行远路。

“届时你与我同往,成败在此一举。”

两方人马都卯足了劲想要拿下先锋资格,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嬴成蟜早已决定由自己的亲兵打头阵照量一下李牧的分量,他们能抢的不过是在一旁敲边鼓的配角。

压力总是层层传导的,李牧“战国四大名将之一”、“对秦作战能手"的名头是如何把嬴成蟜压得喘不过气来,嬴成蟜就是如何把亲军们训得哭爹喊娘的。因此衷在见到应该是带他前往新住所的两个将军亲兵时,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好似受惊的羊羔。

真不是他胆小,实在是这快要咧到耳根的巨大笑容安在两个五大三粗,肤色都要比旁人黑三个度的汉子脸上,效果委实过于惊悚了。就这表现还是建立在他清楚知道将军的亲兵没人有和他前主人一样的癖好,否则他包撒丫子跑路的。

“两位,校尉……”衷控制住情绪后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开始打招呼。然后手里拎的,背上背的包裹就被两人不由分说地给转移了。那解他背着包裹的人一边解还一边乐呵呵地说道:“我两是将军的亲兵,有护卫侍从之责,和你差不多,称校尉的虚客套就免了吧。不过你若是能祝我俩将来成为校尉,定然感激不尽。”

“就是就是。你是在将军身边服侍的人,我曾听乡中的巫祝说起过什么久处芝兰之室什么的,你跟着将军那么久了,说话做事也肯定带着些仙气,说的话灵验。"另一个人也笑嘻嘻地帮腔,似拙实巧地拿走了衷手上的包裹。身上的负担轻了,衷整个人也懵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如此热烈直白的善意了。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衷下意识将防范等级拉到了最高。

好在两人都是在社会大学中摸爬滚打锻炼出的人精,见衷这提防的小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当即笑嘻嘻地互相捧了起来。个子要低上半个头的男人把包裹往肩上一甩,直接朝前走去,同时说道:“说句实话,我们两还得谢谢你呢。”

这种把整个背部全然展现的举动给予了衷极大的安全感,他下意识地回问道:“谢我,谢我什么?”

他可不记得,更不认为自己工作范围与亲军有交集。个头更高,身形也更壮的人顺畅插入对话:“当然是谢你让我两有了这么个喘口气躲懒的机会。你应该知道啊,最近将军把我们训得和三孙子似的。“听说有这么个放风的机会,大家好悬打起来,最后还是我们两个手气旺,抽中了外出签来迎你。”

衷先是一怔,然后肩膀忍不住抽动起来,显然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憋不住笑了。

眼见隔阂被打破,个高的大松一口气,双臂抱胸满不在乎道:“想笑就笑吧,憋着难受。”

衷的经历让他知道别人让你想笑就笑是传递友好的态度,可他要是当真了大笑出声,就是没把人放在眼中了。

于是衷咬紧牙关,迅速止住笑意,对着两个笑嘻嘻的军汉郑重行了一礼:“衷本是卑贱如草芥尘埃的人,能劳二位疆场厮杀建立功业的英雄相侯引路,实在是荣幸之至。

“不过相逢即是老天指引,在下斗胆,问两位姓名。”这回回答漂亮,礼节又完备,慌得两人连忙笨手笨脚地还礼,口中说道:“从军征战,初衷不过丰衣足食,英雄二字实不敢当。称我咸便好。”“哦,那个啥,我名佗。”

衷的惊喜明显真了些,声音拔高:“两位就是带队力擒卫尉竭的什长?”咸与佗的满面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透出股难以启齿的尴尬来。到最后还是语言能力更好一些的咸扛起了所有,强笑道“此等往事,不提也罢。”

因此功被擢入亲军,感受了亲军九幽般的训练模式后,两人已然深刻感受到自己昔日能立下功劳不过是运气好,手底下的弟兄又愿意牺牲自己托举起他们换做亲军,定然不会付出那么大代价,不,说不得能零损伤拿下卫尉竭,他们哪里还敢以此为傲啊。

衷何等精明,觉察到两人的尴尬后立刻改变口风道:“虽然失礼,但在下职责在身,不能久延。所以闲话能否押后再叙,两位先带我去看看新为将军营造的屋舍呢。”

衷恰到好处地递出了台阶,咸与佗两人立刻如释重负地踏了上去。只要不谈他两过去的功劳,谈什么都好。

而且对这座由抓来匈奴俘虏营建,目前已稍具雏形,将来作为攻赵前线的运兵囤粮小城,两人还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毕竞压力与情绪是需要宣泄口的,而生物总是善于冲更弱者挥刀,因此最近被训得满肚子火气的亲军无比顺畅地把压力撒到了负责筑城的匈奴俘虏身上。尽管他们近来已经接受了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的思想教育,可固有思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并且在华夏历史上,华夷之别是少有能够压住天下一统的议题,没有之一。自周天子分封诸侯国始,无论各诸侯国强盛起来后如何欺凌周室,彼此间斗得如乌眼鸡一般,这套封土建国的统治手段始终将扩大华夏民族生活、繁衍区域这一初始设计目标坚定推进下去了。

即使是自称我蛮夷也,自立为王的楚国,对待国境内,后世称之为百越的夷人也是重拳出击。

而在咸等人由祖辈口口相传构建出的三观中,打戎狄是比打六国更加悠久且具有现实意义的传统。

不打六国面对的无非是没有上升途径,衣食无着的贫困生活,而不打戎狄可是会连这贫困生活都无法维持。

宜居的土地是有数的,夷狄们如今瞧着乖顺,原因只有一个,打不过。但凡己方稍显颓势,夷狄们的载歌载舞立刻就能变成载戈载武。如今上头需要“能干活的两脚牲畜"筑城,禁止他们擅动刀兵,用礼仪、语言来判断是否非我族类,而非血缘、地域、人种、肤色等客观条件。他们人微言轻,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认了。但用拳脚帮助这些蛮夷洗去一些蛮夷的腥膻味可是祖传手艺。

想成为华夏人?先扛住拳脚再说!

沙袋当然是即发现即打,而这打着打着,自然就或主动或被动地了解了新筑的城池。

咸主动接过了介绍的任务:“这是为将军修筑的府邸正堂,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可做聚将商议正事以及小规模聚兵演练之用。“两旁廊下的小屋可供属吏办公,侧边开着小门,可直抵马厩,方便消息传递。

“再往后的两进院落就是供将军休息之地。知道将军喜静,所以移动植了一些草木。

“等着春来地气上涌,草木萌发,举目便能见到一片苍翠绿意,想来将军心情定能好上不少。

“就是这工期实在赶了点,各类工匠也缺,紧赶慢赶也只赶出来个架子。实不相瞒,最里边那间院子连墙还没抹呢。“但请放心,今明两天一定给赶出来。左右这两日将军也不会赶着搬进来,衷兄弟您呢,就抬抬手.…

咸一边热情洋溢地说着,一边握住了衷的手,衷立时感觉到掌中多了一个冰凉坚硬的饼状物。

即便没吃过猪肉,衷也见过猪跑,瞬间明白手中突然多出的东西是什么。再结合咸与佗对他远超常态的热情,立刻将其中缘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营建城池不是小事,尤其还是对赵作战的城池,再加上主君也在其中,因此少府特地派出了一位擅长营建的大匠,并让其人带着十来位门生弟子前来堪址规划。

国法森严,延期惩罚很重。少府大匠也不是没有三亲六眷的天煞孤星,所以除了紧急事态,大匠一向是给相对充裕的工期。给了充裕的工期却不能按时完工,事后不惜向他行贿,试图瞒下此事,亲军一定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看来军中流传的亲军喜欢找匈奴俘虏练招应该是真的。这钱拿着,烫手啊。

但再烫手如今也只能拿着。他的分量还没足到可以当众拂亲军的面子。至于私底下的禀报嘛,那是他的本职工作。到底曾在长信侯府干过事,略微抬起手腕一抖,金饼就已消失不见。然而面上呈现的还是满面愁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佗见了连忙给老搭档打眼色,这小子不会是见钱眼开,胃口大增,还想从他们手里抠钱吧。

虽说宰相的门房也是官,但这小子才跟将军几天,摆那么大谱不怕脑袋搬家啊。

咸没那佗那么性急,打着哈哈继续上前套话:“衷,你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价码合适再加点也不是不行。哪知衷推开了他,出神地喃喃自语道:“太大了,也太奢了。”“什么?"衷声音太低,佗有些没听清,下意识反问。“主君崇简,数次言前线艰苦,他当以身作则,与士卒同甘共苦,报效国恩君恩。自前日起便食不兼味,如今这座府邸对主君而言太大太奢了。”这并不是衷故作姿态,而是确实如此。

他的这位新主君豁达开明到远超他的想象。即便多数时间保持着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贵族排场,可他离得近,能感受到主君同他伺候的前两位截然不同,实际上并不在意吃穿,要求止于饱暖。

之所以保持着排场,全因为公子身份。

尊贤敬才是为国聚士,还说得过去。可要是在加上简朴自持,毫无陋习,就很容易被怀疑心怀大志,阴蓄甲兵,意图谋反了。咸与佗待在亲军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也听说过这位“长安君”种种异于贵族的行径,知道衷还真不是在故意拿乔装样,因此咸又热情上前搭肩握手,低声道:“阿衷你果然是实诚人,我们哥俩没有看错你。“可这建都建好了,拆了更是徒耗人力。你是将军身边的近人,想来肯定能指点我们一二吧。”

手中又是熟悉的触感,但这回衷不动声色地给推了回去:“指点谈不上,但无功不受禄,见到了说几句还是可以的。”至于向谁说,那你别管。

佗也是个机灵人,迅速展现出超绝执行力,甩开大步穿堂过室,衷袖子里藏着的小块金饼还没捂热呢,他就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把一个披发却右衽的人给拎了进来。

“这小子就是负责修筑此地的匈奴奴隶头领,阿衷你可以让他领着你四处走走看看,你有什么问题问他也成,他会说秦、赵两国正言。”衷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望着那委顿在地,被乱糟糟长发遮蔽,看不清楚面貌的人说道:“他虽披发,却是右衽,还会秦、赵两国言语,如何沦落到与禽兽类似的匈奴人为伍?”

知识就是力量,掌握信息差就能攫取利润。既会两国正音,就是去商行挑包喂马,也强过沦落匈奴。佗闻言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衷的背上,顺势给了那匈奴奴隶一脚,让他跪直点,最后乐不可支地道:“他啊,纯属一身本事没用到正地方。“十五岁那年就敢偷看寡妇洗澡,后来勾搭上了他们乡长的女儿,无媒野合搞大了肚子。那乡长提着剑想要杀他维护女儿的名誉,谁说也不好使。“没奈何,这小子只能贿赂赵国守边士卒,想要到草原上避避风头,等着风波过了再回来。

“但他生得俊俏,被在外放牧的匈奴人逮住,以一匹马,两只羊的价格卖给了方圆百里牛羊马匹最多的女人当第三任丈夫。”衷目瞪口呆,好家伙,他长这么大连赘婿都没见过几个,这女人把男人买了回去当丈夫,还是第三个的行为,光是听着就让他感觉滑天下之大稽,感觉思维出现了混乱。

佗还在继续输出:“匈奴人毫无礼义廉耻,与禽兽无异的兽态由此可见一斑。

“偏这小子骨头软,嘴巴甜,成功讨了那女人的欢喜,混了不到两年就混出了头,负责与咱们这边的守关败类对接牲畜生意,所以很快又学了一口咱们的话。”

衷稍稍放下了心,聪明的人总是能抓住机会翻身,这才符合他的固有认知嘛。

但很快把大腿一拍,不对,翻身了的人没道理现在成了俘虏在他面前跪着啊!

“事情坏就坏在容貌是会变的。他为了讨好那匈奴女人,便帮着她做生意,几年下来低买高卖很是赚了一笔。

“但代价就是经常外出,风雪又催人老,于是那匈奴女人就萌发了再娶一个的念头。”

“啊?"衷感觉自己快要听不懂人话,整个人有了石化的迹象。佗才不管这些那些的,他只知道这三观碎裂重组的痛苦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乐滋滋地又往里添了一把柴:“后来这小子就败给了刀。“因为这小子最初是冲着人命去的,所以别人也没给他留活路,不仅伤了他一只眼睛,断了他一条腿,还把他带到野外抛弃,在夜间悄悄点燃了他的毡帐,于是乎他的喉咙也坏了。

“不过上苍见怜,没有夺去他的性命。所以他才能被咱们扫边的探子遇上,从马背上救下奄奄一息的他。”

“真是个可怜人啊。"衷发出了感慨。

与这个家伙相比,他所经受的苦难似乎都不算什么了。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衷并没有提供更进一步的实际帮助。身份层级不同,这小子的经历一听就知道是个石头缝里能榨油的钻营主,得防着黏上来带累自己。

都是被社会这口大油锅反复煎炸的老人了,谁还不知道谁啊,没有更多的表态就是最好的表态。

在三人注视下的匈奴俘虏双手使力把自己给撑了起来,扶着残腿让自己显得高大一些,把满是灰泥的手在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袍上使劲蹭了几下,他出一个请的手势:“诸位贵人请随我来。”嗓音好似生锈的菜刀在锯冻硬的兽腿大骨,又好似夜枭在寂静清冷的寒夜衷低低哀鸣。

没有一点点意外,佗再次飞出一脚把好不容易才站起的人给瑞成了滚地葫芦。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说话的时候再说话,不让你说话的时候别吱声,吓到了我阿衷兄弟你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衷没有听到任何认错告饶声,只见到了其人异常迅速的蜷缩起四肢成球状,而且双手紧紧抱住后脑。

十分经典的挨揍姿势,一看就是老挨揍了。而似暴雨般的密集拳脚没有如期落下后,又迅速扭转身体站起,继续做出了请的手势。

不一样的是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熟练得让人心疼的姿势令衷真正生出了同情心。曾几何时,他也卑贱如泥,朝不保夕。

共情是人类极为伟大的情绪之一,因为共情,所以互助,进而产生社会分工与合作。

哪怕衷还是没打算提供实质性帮助,但对这个匈奴俘虏不可避免地多了几分关注。

结果关注着关注着,衷就感觉自己头晕眼花,额角鼓胀,胸闷欲吐。这并非是他身体羸弱,而是回忆起过往遭遇,身体开始应激。因为他所见的背影,步伐,还有一些行走时下意识的小动作,越看越像他那该千刀万剐,如今却生死不明的前少君!虽然现在看起来身形要瘦削一些,腿也断了一条,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但他绝不会认错!

“哇一一"当愤懑的心情积攒到极致,衷无法自控的弯腰呕吐起来,但他中午吃得少,不过片刻就感觉胃里的食物已经被吐尽了,唯有酸涩的胃液滑过食道,带来绵绵不绝的灼烧感。

衷这一下可把咸与佗吓得三魂丢了两魂,七魄没了六魄。将军的人在他们陪同期间出了问题,无论是否与他们有关系,都少不得挨一顿训斥。

但作为引发混乱根源的表却对两人关心充耳不闻,甩手挣开两人搀扶,一步三晃地冲着肢体语言表演出惊恐万分的匈奴俘虏而去。以他对前少君的认识,那个养尊处优,志大才疏的纨绔是绝对做不出漆涂全身使面目全非,吞炭灼烧喉咙令声音改变的豫让复仇之举。但万一呢。

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而且,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言之宣泄口……衷携带的气势太盛,连咸与衷都忘记冲上去拦住他询问究竟,只能眼睁睁看着衷拨开了匈奴俘虏乱糟糟的头发。

而其人几乎横贯整张脸,把脸分成两半的巨大伤疤,大片的烧伤,还有那取代左眼的巨大暗红色肉瘤令观者无不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张人脸,说是各种不同类型伤疤聚合纠结而成的烂肉更为贴切。

与之相比,驱邪斩鬼的傩面都要更拟人一些。佗是最不耐烦这些的。照他的看法,这些稀奇古怪,望之非人的东西纯属妖邪,一刀斩死才是得其归所。

但如今是衷在看,他也只能忍着。手却不自觉地摸上了腰间的剑柄。没有人喜欢被揭伤疤,而且无论赵人还是匈奴人,骨子里都有一股狠劲。衷手无寸铁,又离得这么近,难保不会成为肉票。的确是暴起发难了,只不过发难的人不是佗认为的匈奴俘虏,而是一直表现得温文有礼的衷。

“滚!"拧腰,抬腿,标准的力从地起,仿佛要将满腔怒火都通过这一脚发出,效果自然远胜佗单纯地看不起敲打。

这一脚好似秋风扫落叶,又如铁斧劈朽木,过百斤的匈奴俘虏在这一脚下变成了空瘪的破麻布口袋,直飞出七八步远,一路撞翻不少桌席炉灯,最后堪堪在一面屏风前停了下来。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尚不清楚衷为何突然这般大动肝火之际,衷已经快步向前,揪着已然蜷成一团,鸣鸣哀鸣的匈奴俘虏的头发,强迫他半抬起了上身,恶狠狠地说道:"你个天不收地不载,活该短命背运的贼奴!怎么与我那仇人生得如此相像!

“记好了,今日是我打的你,想报仇的话只管找我。不过我更希望你效晋文公之故事,对我退避三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说完似乎犹不解气,揪着其人头发狠狠往木质屏风上撞去。衷在暴起发难后的言行带给了咸与佗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将军的近侍衷突然发难不是因为他们。坏消息;经此一事,这位进来备受将军信用的近侍已然没了提点他们的心思,只留下个下次一定的承诺便匆匆离去。事已至此,咸也不纠结到底是谁的责任,制止了欲要把匈奴俘虏打死的佗,回营去找能把天顶起来的高个子了。

心事重重的两人没有发现,衷的匆匆离去并非因为怒气难遏,而是惊慌失措,再待下去就要露了痕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衷拂袖而去的事情是上午发生的,樊於期中午就就着这个消息多喝了二两白酒。

酒劲和炭盆散发出的热量让他满足地打出了一个饱嗝,醉眼朦胧地看着手中洁白如玉的白瓷小酒盅,自言自语道:“好,打得好啊。”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打的,打了就是打了,是不给面子的行为,裂痕的产生不可避免,想要弥合需要付出数倍代价,而且很难回到最初。而根据历史经验,每当势力内部产生裂痕时,多半会引入外部力量作为平衡。

他只要静观其变,时不时添上一把火就行了,早早晚晚有他出头的机会。不过这酒盅里怎么多出了个蜡丸,伙房的人都这么不小心的吗!樊於期本想随手丢掉,但捏住蜡丸时本能发作,顺手一搓,蜡丸破裂,露出了纸条一角。

这手法樊於期十分熟悉,是外出秦使传递机密消息的常用做法,身份不到一定层级根本无从知晓。

樊於期确信如今的自己没资格收到这种密报,但在酒精与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忍不住将纸条抽了出来。

一见之下心脏便开始剧烈跳动,远超当前年纪所能承受的限度。纸条落入了酒里,字迹很快糊成了一团,难以辨认。但樊於期清楚听到了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