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第一百零一章
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40年),五月,峣关(又名蓝田关,今陕西省蓝田县)。
嬴成蟜终究是以一军主将的身份来到了战争最前线,但这并不是因为赢政未能扛过他的软磨硬泡,而是因为现在的秦军急需赢成蟜这样一个角色去救场。因为嬴成蟜这个穿越客倚仗前世记忆,帮助嬴政提前引爆了嫪毐与吕不韦这两颗大雷,使得嬴政更早地掌握了秦国的最高权力,如今的秦国国力比赢成蟜熟知的历史线要强上许多。
进而导致了五国合纵攻秦的时间相较原历史线晚了一年,就这还是诸国看在韩非被无故扣留,心中升起强烈的唇亡齿寒之念,才在楚王的倡议下磨磨唧唧地达成共识,兵合一处。
不过韩非的遭遇显然给予了各国国君极大压力,派出的军队数量非常可观。尤其是韩、赵两国,说一句掏空家底都不为过,因此五国联军对外宣称的兵力总数达到了三十五万之巨。
即便刨除对外宣传中大家都会往里掺的水分,以及纯属充人头,战斗力只有五的民夫、力役,可用于作战的兵力至少也有二十万。嬴成蟜不知道原历史线上的五国联军有没有这么多人,但在他的经历中这绝对是五十年来联军兵力最多的一次,哪怕是上次信陵君联合六国攻秦都赶不上而反观秦国,尚未完工的郑国渠持续耗用着国内的劳动力。令对外作战长期保持着选定一国,带上三五万人,稍微拿下几座城池就收兵归国的蚕食模式,颇有些久怠之兵的模样。因此猝然面对人数倍于自己的五国联军,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费了不少功夫才集结起迎敌的大军。
更要命的是原本被他哥选为军队主帅的蒙骜在战争开始后没多久,就因为年迈+积劳成疾去世了。
俗话说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蒙骜这个四朝老臣,威望卓著的老将去世在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将心与士气犹如被龙卷风摧毁的停车场,一片狼藉。而接任主帅之位的王翦因为现目前还没有能够压服所有人的硬核战绩,资历也算不上深,所以军中许多将领对他十分不满,不仅怪话连连,还经常阳奉队违搞些小动作。
种种debuff叠在一块,导致秦军在接战后连吃败仗,五国联军顺利穿过丹析盆地(今河南淅川),继而破武关,越商於之地的崎岖山路(今陕西商洛市)到达峣关之下。
而峣关距离咸阳不足百里,倘若峣关再失守,咸阳将无险可守,变成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作为一个键盘历史学家,嬴成蟜清楚知道在原历史线上这次五国联军攻秦以秦军获胜,联军退败告终,楚国为了逃避秦军的兵锋,甚至再度迁都至寿春。在原历史线的历史研究中,这次五国合纵攻秦被视为合纵策略的最后高潮,自此后合纵策略彻底失效,山东六国再也无法组织起对秦国的有效抵抗,从此秦国东进再无阻碍。
但因为他的到来,历史已经发生了许多改变。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是对秦国一统天下有利的改变,但他并非创世主,不能保证发生的改变永远有利于秦国。而且这场战争既然在原历史线中被认为是六国从积极抵抗到消极防御的转折点,那通关的难度就绝对不会低。
五国联军如今连战连捷,士气正旺,咸阳又近在咫尺,好比在饿狼面前悬了一块新鲜的大肥肉,稍有不慎是会大翻车的。而且原历史线上的刘邦就是走武关,在蓝田击败秦军,先项羽一步进入咸阳。
可见这地方有些说法。
嬴成蟜觉得自己看到了遮天蔽日的赤旗浩浩荡荡穿过峣关,直奔咸阳而去他迷迷糊糊在想,赤旗应是楚国旗帜,因为楚国人奉祝融为先祖,国内崇尚赤色。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么灵验的吗?
等等,他如今就在峣关,楚军是何时攻破,又从哪里攻破的峣关,他怎么丝毫不知!
“公子,公子,醒醒,醒醒!”
耳边传来熟悉,但稍带焦急的声音。令嬴成蟜猛地睁眼,坐直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原来是做了个梦啊。
嬴成蟜摸了把脸,满是汗水,后背也传来令他不适的黏腻感。负责他宿卫的梁茂已经贴心地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中,关切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嬴成蟜举杯,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心悸之感稍退,定了定神后摆手道:“我没事,做了个噩梦罢了。”
换做甘罗等人,此时就不会再说话了。然而梁茂是个直肠汉,直接把话怼到了嬴成蟜脸上:“定是公子最近忧虑过重。您如今连加冠的年纪都不到,却要考虑这般多,那些酒囊饭袋…
“阿茂。“赢成蟜加重了语气,阻止了梁茂没说完的抱怨。全说出来太招人恨。
况且他背负的压力与哥哥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他领军离开咸阳的时,哥哥已为糟糕的战况急得口中生疮,脸上爆痘,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从容晏然,仅是暂时作战不利,只要王翦成为大军主帅,率军发动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姿态安抚官民。所以说啊,幸好他当初没选择做秦王,否则现在就不是做个噩梦这么简单了。
眼见梁茂脸上仍存愤愤不平之色,嬴成蟜怕他还会说出些不中听的话得罪人,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阿茂,你此时将我叫醒,一定是有事情要告诉我吧。”
嬴成蟜此次领军至峣关,主要目的是作为赢政的代表,既充当着压舱石,传达嬴政这个王上同前线将士们在一起的意志,快速稳定军心士气;也是催化剂,催促王翦这个新任主帅快点拿出解决办法来。都被人打到家门口了,再不反击是想让寡人西狩吗!为了更早达成目的,嬴成蟜领军星夜兼程,至峣关已是深夜时分,又忙着安营扎寨,天蒙蒙亮时才歇。因此睡前特意叮嘱过梁茂,如果没事就别叫他,睡到自然醒避免猝死才是正经。
说到正事,梁茂情绪就稳定了许多,一板一眼说道:“适才元帅的从吏前来传讯,让将军您去帅帐议事。”
“行,我这就去。”
嬴成蟜掀开薄被下榻,换了身干爽的戎装,只带着梁茂便匆匆往帅帐而去。尽管嬴成蟜速度不慢,但他来的晚,住的地方不属于核心区,所以他等到帅帐时,里面已是人头攒动。
嬴成蟜一个个看了过去,有腰系孝带,矢志为父祖报仇的蒙武、蒙恬父子;有安静站在王翦身侧,眼观鼻,鼻观心的王贲;还有不断眉来眼去,像是在商量着什么的杨端和、羌瘟、桓齮、王龁、辛胜等将。看得嬴成蟜是啧啧称奇。好么,合着除了李信这个如今年龄资历尚浅,又没有出身来补的,这里已经聚齐了灭六国将领超豪华大礼包。嬴成蟜十分自觉地越过众人,站在了右手边第一位,这是仅次于王翦这个主帅的尊位,与他相对站立的是继承蒙骜地位的蒙武。随着两人站定,众将也安静下来,依各自职爵高低排好位置,帐中变得落针可闻。
这一幕让一直随侍在父亲王翦身边的王贲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难怪父亲总是称赞王上是难得的英明睿智君主呢,不仅对父亲信任,委以要职,在父亲遇到困难时也第一时间伸出援手。如今长安君这个王上最为宠爱的弟弟都一副严守将帅之别的老实模样,看你们谁还敢倚仗功劳与资历同我父亲大小声!嬴成蟜星夜兼程到来的目的连王贲都能看出,王翦又岂会放过这份咸阳特地送来的支持,任帐中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给足了众将压力,才用言语为刃戈开沉重。
“长安君自咸阳来,可带来了王令?”
嬴成蟜肃容拱手,慎重其事地回道:“有。”王翦当即起身,带动甲叶哗哗作响:“臣王翦敬听王令。”“王上言,将军之能,寡人深知,蒙老将军在时,亦多次向寡人推举将军。今国有急,正是将军报国扬名之时。
“军情倏忽多变,时机稍纵即逝,将军可临机决断,无需上报。“寡人之弟成蟜向有志于军旅,亦具其才。厚颜遣于将军帐下,听任将军驱使。倘或有违法乱纪之举,将军可依军令处置,无需禀奏。”嬴成蟜面上一本正经地说着,心里的吐槽却连绵不断。他如今还真成了大秦建设的一块砖,哥哥哪里需要就把他往哪搬。为了给王翦搭台,直接把他的形象往极品纨绔那拉。但在这个尚未充斥着套路的时代,效果立竿见影。嬴成蟜感觉自己把话说完后,听到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八成是吓的。
实用主义者赢成蟜十分欣慰,决定不计较哥哥把他当鸡杀的行为。然后嬴成蟜就见识到了何为还有高手,以及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听完王令的王翦重新落座,因为有了底气,威严端肃的气场也就全面发散开来。
嬴成蟜作为首当其冲之人,顿觉压力骤增。正琢磨着其中三味,想着将来要是能模仿一二,定然能抹平不少年龄上的劣势,结果雷就直愣愣地砸脑门上了“我闻长安君素有扬威沙场,壮我大秦的丈夫之志,兵谋得国尉真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用。短短百日便可使弱旅变为精兵,作战时所向披靡,弗能当也。
“如今敌军围城,整日溺战。不知长安君是否愿意出城一战,探探他们的虚实呢?″
嬴成蟜有些惊讶王翦事前不打招呼,直接下令的行为,小小地挑了一下眉,然后毫不犹豫地出列朗声答道:“既入军旅,便遵军令。此间无有长安君,更无愿与不愿。嬴成蟜谨遵军令,愿带本部人马,去为我军探听虚实。”王翦大喜,扬手道:“我当亲为君擂鼓助威!”大
在隆隆的鼓声,以及众人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的担忧眼神中,嬴成蟜亲自带着一百骑出了城,迎上正在詈骂不止的联军兵卒。在高高的城楼上看,五国联军营寨虽绵延数里,但单体小如蚂蚁,仿佛多踩上几脚就能全部消灭,谈不上视觉冲击。可当下了城楼直面一切时,才能感受到何为数十万人的庞大体量。赢成蟜甚至觉得自己对面那片土地活了过来,几十万人的呼吸汇成了土地的心跳,那是一种语言文字无法描述的澎湃力量。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嬴成蟜一切有关文学的思考,皆被对面专门挑出来骂架找茬的兵痞给中断了。
“一个嘴上没毛的娃娃,竞也上得战场,怎么,你们秦国是没人了吗?”“可不是没人么,咱们口水都说得干了,才出来这么大猫小猫三两只的。”“长得像个女娃似的,还真有点舍不得下手。“哟呵,你还怜香惜玉起来了,莫不是想,嘿嘿黑“兄弟你是懂我的…哈哈哈,我可许久没痛快过了!”弱在《说文解字》中释作"按也",引申为挑惹之意。因此所谓弱战,即为挑战,将此意范围更集中一些便是通过各种手段把敌方给逼出来对战。直接人身攻击,集中在下三路的污言秽语属于常规操作。反正又不会掉块肉,拥有两世赢成蟜表示心态良好。
要不是身份所限,他都想开麦进行“深刻友好的交流,坦率充分的交换意见″。
但对其他人不一样啊,随他出城的李信当即变得脸红鼻子粗,鼻孔里像是要喷出蒸汽似的,轻夹马腹来到嬴成蟜身边请战:“将军,请允我去将那几个不知死的贼兵杀了。”
嬴成蟜本来就是来打样的,哪里会阻止李信的请战,点点头表示同意后,又叮嘱道:“不要恋战,速战速决。”
在阵前挑战的都是饵,目的是为了拖住对方先头部队,给己方争取集结主力部队,好一网打尽来敌的时间。
他如今只带了区区百人,拖得久了真容易变成别人碗中的饺子馅。李信也是久在军伍之人,知晓其中的弯弯绕,并不多言,同样用点头作为回应。
然而离开嬴成蟜后李信的脾气就没有那么好了,对着从骑道:“去取我矛来!”
矛乃刺杀类长柄武器,长约两丈,在如今这个还没有马瞪与马鞍的时代,通常配给步兵与车兵使用,否则在骑兵对冲中极容易脱手而出。所以如果有骑兵敢于用矛,则代表着此人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信,是个有勇力的。
随着李信持矛在手,一直像是打量盘中餐的兵痞们也收了轻慢懒散的态度,阵型中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但很快被又一根长矛给压下了。“踏踏踏一-"马匹开始提速,碾碎新生的绿草。“哗哗哗一一"身上的札甲随着抖动发出有韵律的响动。一百五十步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冲在最前的李信已然能看到对面持矛者眼中的狰狞与势在必得。然后他紧夹马腹,微微低头扭身。
“铮一一"雪亮的矛头划过他的兜整,带来尖锐的爆鸣,李信顿时觉得一阵头晕恶心。
但喷洒到他面上的鲜血又浇醒了他,下意识将掌中矛杆一拧,然后抽出。他脑中浮现的第一念头是稻草和脏腑果然还是有差距的。然后就来不及想更多了。
李信手中长矛不断刺出,精准且高效地收割这些联军中的精锐性命,一点点敲去联军因最近连战连捷而过分膨胀的自信,提振着己方士气。老虎打了个盹被让你们暂时占据上风罢了,还真以为自己能打过老虎啊!老虎如今已然醒了,这就来教教你们何为一个滑铲丝滑到胃。因为李信的单人杀戮效率过高,联军瞬间想起了昔日被秦军随意支配的恐惧,速胜的轻视心态丝滑变为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的慌乱。是同袍也顾不上,阵型更顾不上,狂催月夸下马匹进行反向冲锋。眼看到手的功劳要跑,李信哪里忍得住,一边指挥着手下左右包抄,一边觑准其中一个急追。
他是官宦子弟,马匹好过常人不止一筹,待距离缩短后使矛在斜后方一拍,那被他盯上的人就如同被车撞了,乱七八糟地滚下马来。李信单手策马,继而猿臂轻舒,如同抓羊一般把滚下马的人抓到了马背之上。
“将军,幸不辱命!“李信一个漂亮的勒马急停,出现在了嬴成蟜面前。又将自己伏在自己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仿佛胆汁都要吐出来的俘虏扔下马:“将军,此人小有勇力,在对面的军职应该不低,或可从其口中探听出虚实。”
嬴成蟜打眼一瞧,小小的勾起嘴角。
李信有心了,抓来的正是刚才那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人。但嬴成蟜早已过了在言语上与人争长短的年纪,淡淡的说道:“有成(李信字)你辛苦了,但此人至多不过一百将,能知多少虚实?不如为我传个信。”“传信?"李信有些不理解。
嬴成蟜却已然吩咐起梁茂:“阿茂,剥了他的衣裳,割下他的耳朵,鼻子和舌头,再取支笔来。”
嬴成蟜的命令很快得到了忠实的贯彻,嬴成蟜用笔蘸着鲜血,在几要昏死过去的人背上写了一行大字。
然后听着联军军营中人喊马嘶,十成十是准备来捉他的军队哈哈大笑。“就把此贼扔在这,方便对面找。咱们先回去,不陪他们玩了!”待嬴成蟜率众施施然回了城,前来围剿他的联军才姗姗来迟。有兵卒眼尖,指着草丛道:“校尉,那有个人,似乎是和咱们一块的!”五国军队直接虽有间隙,但大敌当前,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下被发现的,那校尉也只能在心中暗骂晦气,将来找机会把这个不开眼的小兵给踢远些。面上还是十分自若地说道:“那就去看看还有没有气,若是有,等会就一并带回营中。”
小兵依言前去,不多说又嚷了起来:“校尉,他背上有字,还是用血写的!”
那校尉心中大奇,当即打马而去,欲要看个究竟,却在看清背上所写字句后生出了把人扔在这自生自灭的想法。
却说嬴成蟜在俘虏背上写了什么?
原来是:“汝等皆非我敌,速去寻李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