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1 / 1)

第106章第一百零六章

韩非虽为韩人,学与名却成于秦国。揽六国英才,怀仁厚爱民之心,方肇天下一统伟业。一一原心正·《思秦论》

明明是吹着小风的天气,张苍却不断用手绢擦着自己那张大圆脸上的汗,神情更是典型的想劝却不敢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委屈巴巴。在不诉诸绝对暴力的情况下,能把人高马大,还辩才出众的张苍逼到这种地步的唯有亦父亦兄的韩非。

张苍看着不远处里中升起的烟尘,听着若有若无的哭喊声,,脸上表情愈发挣扎,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鼓起所有勇气扯住了韩非的衣袖:“师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前边一看就没好事,要不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被扯住的韩非脸上神色是与张苍截然相反的冰寒,而且还是那种永远都不可能融化的万年寒冰。

于是连说出来的话仿佛都带着冰碴,把张苍的心冻得拔凉拔凉的。“我知道嬴成蟜小儿一贯狡诈,请我出营四处走走看看,就是为了让我见到国家覆灭,而他又是多么地′治理有方',多么地′受百姓爱戴!“好绝了我为国家效力的心思,转而向他摇尾乞怜,获得根脏兮兮的肉骨头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不知为何,韩非在骂赢成蟜这件事上语言格外流利,语速快到张苍别说是插嘴了,连cpu都有过载迹象,一时间讷讷无言。韩非趁着他走神的空挡,拨马便走,只留下两句话散在空中:“是那小竖子请我四处走走转转的,那这城里城外便可任由我行。况且都有胆子作下恶事了,还怕我这个门客劝谏两句吗!”

张苍看着韩非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一声苦也。虽然主君治军极严,但人人都知韩国国力弱小,此次攻打韩国属于白捡功劳,所以军中不可避免地被塞进了许多关系户。这些关系户底子厚,背景硬,罔顾主君将令,由着性子同过去一般奸|淫」掳|掠是大有可能的。

师兄本就难舍故国,这几年无论主君如何珍之爱之,师兄都视做无物,既不出工,更不出力。哪怕偶尔写出文稿,也束之高阁,不容任何人窥探。只说为先贤弘道,生前与死后并无差别。

唯一一次主动开口就是请求主君此次伐韩时把他捎上。一路上张苍担心坏了,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生怕师兄接受不了故国失陷的打击,来一场半夜自杀殉国。

好在师兄一路上表现得很平静,最近安顿下来后甚至同意了主君请他出营四处走走看看的请求。

张苍当时高兴坏了,毕竟以主君治军的才能,治一座小城可谓是手拿把掐。只要让师兄见了主君的治民理政之法,去除偏见,他再辅以民为本和天下未有不亡之国的说辞,师兄多半能心甘情愿地为主君效力,他也不用成天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

可谁知道,谁知道竞然遇上了这样的事!

“甭管是哪个混蛋捅出的篓子,小爷我都定要在主君面前告上一状!“张苍纵马急追韩非的同时,心中暗暗发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韩非沿着官道纵马狂奔,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抵达了那黑色烟柱升起之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残破倒塌的里门,还有一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者倒伏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甘。但双眼灰败无神,显然是死了有一阵了。韩非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况,有恶贼叩门,欲入里中行恶事,那白发老者乃是里监门,不愿里中遭难,故而拒不开门。于是恶贼恼羞成怒,倚仗人多强行破门而入,还残忍地杀死了老者。而愈往里行,所见之景就愈发惨不忍睹,耳中充斥着不同音色的哭喊声,老人的,幼童的,还有女子的……

尽是在骂贼人残暴无耻,仅是因为夺取钱粮不顺,就不由分说地杀死了数人,还放火烧屋。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俱是韩非万分憎恶的,令他不由地血灌瞳仁,当即拔出佩剑,纵马狂奔。

曲身事秦已是违背祖宗与良心,心中欲言的先贤之道在这几年已经尽数写下,小师弟为人质朴忠厚,定会替他寻找合适的弟子传下去。如今的他再无牵绊,正是杀几个秦贼,护卫百姓之时!

韩非虽然热血冲头,但仍保有最低限度的理智,一边朝着里中声音最为嘈杂密集处奔去,一边用韩国本土语言说道:“贼人扣我家门,行下滔天恶事,是男儿的,就随我去杀贼报仇!”

人作为社会性动物,拥有从众心理,只要有人带头,五万个人要比五万只猪好抓得多。

但见前一息还在哭天抢地,哀叹家园被毁的青壮们在听了韩非的话语后,立刻就变得怒发冲冠。

不顾一旁父母妻子的阻拦,或取棍棒,或取耒插,跟在韩非马后奔跑起来,而且于途不断呼朋引伴。

“可有人愿与我同去?”

“阿草,你平时总说自己胆大,就是山上的熊虎也不惧怕,怎得今日缩了卵子!”

“同去同去,左右都是死,不如多拉一个垫背。”“家中已经多日揭不开锅,他们还要强逼。老子今日不过了,要见见这帮贼们腔子中的血也与我的一样红!”

渐渐地已有十余人跟在韩非身后,令韩非豪气与胆气更足的同时,心中怒火也更盛。

在韩非的印象中韩国百姓一贯温良,拿针扎都未必会出声嚷痛。而现在他一人独呼却应者云集,那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积蓄的怒火在见到熟悉的甲胄时达到了顶峰。韩非不是草木,也有一颗肉长的心,能清楚感觉到秦王和长安君对他的推崇礼遇。

不客气地说,就他过去三年种种恃才放旷的举动,搁在韩国都够被杀三回了,可那两兄弟对他却是一如既往地以礼相待,推崇备至,从未有过丁点怠慢不满。

因此在刚刚的狂奔中,他心底还是有一丝微弱的期待。期待行下恶事的不是秦军,至少不能是赢成蟜的嫡系部队,那样他还可以在心中为嬴成蟜开脱。

只是部分眼睛长到头顶上的杂兵独走,嬴成蟜一时失察,他不能过分苛责。但仅这一丝微弱的期待,在看清为首的秦军军官时便被碾成了童粉。那个秦军军官韩非认识,叫做嬴全。不仅是秦国公族子弟,更是最早一批跟随嬴成蟜从军之人。如今已有了公族第二号人物的势头,是赢成蟜绝对的嫡系此人所行之事,嬴成蟜断无不知之理。或者说此人一举一动,皆出自嬴成蟜的授意。

而众所周知,足量的粉尘再加上明火是会爆炸的。韩非也爆炸了。

“嬴全!”

这声音仿佛两把生锈的钝刀撞在一处,刀锋崩裂,带着浓重的铁锈味。正在指挥手下兵卒用湿布捂住口鼻,好冲进火场的赢全乍闻此声,顿觉背脊如同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

然后转头一见来人,已经被火熏得有六分黑的脸立马变成了十分黑。真是今日出门没占卦,否则也不会如此晦气撞上这个结巴。嬴全低下头轻轻抚摸着爱马的鬃毛,为爱马舒缓情绪,使其放松下来。等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有了与韩非形成鲜明对比的笑容:“我听闻韩先生受将军之邀四处走走看看,没想到先生脚程如此之快,贵足竞履此地。“有失迎迓,望乞恕罪。不过先生也看到了,我这正忙着,怕是没有功夫招待先生……”

嬴全话音未落,韩非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言语如同山洪般倾泻而下:“嬴全,你枉为秦国公族,居然纵兵为祸,行此残民害民之事!天日昭昭,你难道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二三子可与我并肩向前,擒下此贼及其僚众,送秦至营领赏!”嬴全用亲身反应证明了,人在无语到极点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来。只是这个笑吧,就很冷。

嬴全本就很敷衍,强挤出的笑容此时彻底僵在了脸上。在背后熊熊烈火的映衬下,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韩先生,我敬您学识渊博。王上与将军也对您另眼相看,所以奉劝你一句,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乱说话,是要死人的。“还有我刚刚没听错吧,您刚刚说话好像没口吃。嘶--莫不是平常都是装的?

“先生是韩国人,可能不熟悉我秦国的律法。在下好心提醒您一句,在我秦国,欺君之罪,最高可是能判处腰斩之刑。”“该死,该死的,明明是你!"在嬴全这淬了毒的语言攻击下,韩非好不容易憋足的气被打散,不仅重新开始结巴,连整个人都变得摇晃起来。“行,装得还挺像。"嬴全摇头晃脑做点评状,笑容转为不达眼底的讥诮。韩非几乎要被气疯了。他出身富庶之家,纵然患有口吃之疾,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学有所成后无论是谁都对他保持最基本的礼貌,人生中受过的最大委屈仅是被冤入狱,后来还得到了规格极高的道歉。可今日却有人当面屡次戳他痛处,是可忍,孰不可忍?韩非深知不能陷入自证陷阱的道理,因而懒得再同嬴全废话,高举长剑大声道:“二三子若还是有血性,有血性的韩地男儿,就随我,随我杀了这些祸我乡梓的,的恶贼!”

嬴全这下是连冷笑都不愿意给韩非了,只是淡淡地对身边一头雾水的亲兵道:“弩。”

读书读坏了脑袋的人就是麻烦,谁给韩非这结巴的勇气,居然认为这区区十来个未着甲胄,未经训练,仅拿着简易农具的人可以与大秦的百战精锐抗衡。不过此人甚得王上与将军看重,动手得注意点分寸。还是对着脚面射,吓唬吓唬得了。

嬴全尚在心中权衡,韩非那边却出现了动静颇大的骚乱。有人战战兢兢:“壮,壮士,您说什么?”还有人直接弃了手中棍棒,转身就跑:“秦军?可不敢对秦军动手,要,要杀头的!杀头的!”

甚至还有人怒目而视:“我看你是一昂藏丈夫,莫非也与那黄家是一伙的!老子不陪了!”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韩非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黄家了,他只是生出一股痛彻心扉的悲哀。

秦国之威,竟恐怖如斯。仅仅只是提起,便让这些几天前还是韩国百姓的人生不出半点抵抗之心。

嬴成蟜说得是对的。

在浩浩荡荡的天下大势面前,他个人的抵抗毫无作用,只会为后人增加螳臂当车的范例。

但只要他在乎,他自己在乎,他自己无愧于心就够了!韩非举起了剑,孤独又决绝,像是准备向风车发动进攻的堂吉诃德。而对于他这种行为,嬴全只是平静地端起了弩,还有余力发号施令:“留五个人与我一起就好,其他人按方才我说的做。”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张苍终于赶到,乱七八糟地横在了两人中间,顾不上已经歪散的发髻,大声疾呼道:“误会,都是误会啊!”有张苍出现做台阶,赢全心中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毕竟韩非刚刚那架势完全是寻死,凭王上与长安君对此人的看重,倘或他沾上了此事,这辈子前途十有捌玖得到头。但他自认自己并未做错什么,所以说出的话是一如既往地夹枪带棒:“误会?张治粟可真是吃灯草灰,放轻巧屁呀。“您这位师兄既无官职,也无军爵,仅是上将军一门客而已。却纵马而至,不问是非,不辨情由,上嘴皮搭下嘴皮,红口白牙就污指本将及一众部属是贼。

“还拔出兵刃,欲要进击。本将没有将他射杀当场,已经是仁至义尽,张治粟如今却对本将说是误会。你们两还真不愧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啊。”张苍这些年没少为师兄收拾烂摊子,早已养出了唾面自干的厚脸皮,听到嬴全的冷嘲热讽也是第一时间拉住了韩非的马缰,赔笑道:“上将军曾多次说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将军看在上将军面上,与我说说其中是非情由,把误会解开才好。”

可张苍只有两只手,使劲拉住韩非的马缰已是极限,再无余力堵住韩非的嘴。

于是又是一次水银泻地似的语言攻击:“尔等滥杀无辜,纵兵抢掠,还放火焚烧民舍,不是贼又是什么?

“行事如此暴虐,纵并天下也不过只是螺姑之寿!皇天后土,必不佑护!”“你个狂生,说什么呢!“被激怒的赢全直接将弩抛到亲兵怀中,呛哪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直指韩非,“有胆的便再说一次!”竞敢诅咒大秦国祚,纵然此生前途尽毁,他也要取了此人性命。韩非既然敢说,又哪里会惧怕,当即梗着脖子就要再度发言。把张苍愁得一个头两个大,感觉血压蹭蹭往上涨,几乎要顶破天灵盖的他此时也顾不得尊长敬贤了,一把将韩非扯落下马,指着自己的头发道:“师兄,就当我求您,少说两句吧!您看我这白头发,是一年比一年多!”实话与真情最是动人,纵然此时韩非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只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发。

张苍见暂时稳住了师兄,又赶紧行至赢全身边拱手致歉。虽然有文武分迹,嬴全的年纪也比张苍更大一些,但按跟随上将军的时间算,张苍是遥遥领先的,因此赢全也不好再端架子,虚虚一拱手算是接下了道兼张苍连忙问道:“敢问将军,这里中为何变得如此模样?上将军可是有严令,不得滋扰百姓,违者军法从事。”

“还是张治粟你会说话,不像你那师兄,嘴里就不说人话。"嬴全阴阳了一句,见韩非对他怒目相向才满意地移开了视线,继续说道,“张治粟勿忧,里中景象不是我们造成的。

“论跟随上将军的时间,我比不过治粟。治粟当比我更清楚上将军师从国尉,治军最重严整。

“在咸阳时弟兄们去个女闾都得提前申请吗,还要求不得穿戎装,不得与人争风惹出事端。如今不过小胜几场,连南阳都还没拿下来,就是让人借我三个胆子,我也不敢坏了民心,毁伤上将军的大计啊。”嬴全真没有辜负他姓名中的这个全字,这番话说下来可谓是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就差来几个知情识趣的观众表演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了。张苍对嬴全的还是有些了解的,尽管在心中吐槽嬴全戏太足了,但对赢全的话已是信了七八分。因而点点头,示意赢全继续往下说。然而韩非对这套说辞显然是不买账的。

“尔等,尔等秦人,素来骄,骄横…

“结巴就少说话,听着费耳朵。"嬴全则更是直接。眼看两人又要拔剑相向,张苍连忙闪身来到韩非面前,张开双臂给韩非来了个大禁锢术,用眼神催促嬴全继续说下去。嬴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十足挑衅地看着韩非,语气亦是讥讽之至:“韩先生您书读得多,学富五车。可您进里中但凡问了一句,就不会把屎盆子扣到我们脑门上。

“实话告诉您,我们不是来抢粮的,而是来发粮的。里中种种惨状也不是我率人行下,恰恰相反,我忙着抓贼呢。

“这种随便找个里民都能问出来的事,韩先生却一无所知。您是因为有口吃之疾,不好意思询问里民;还是对我大秦抱有偏见,但见不忍言之事,便决象地认为是我秦军做下的。

“纵马而来,口出恶言污我名声,继而拔剑相向。韩先生,若非王上与上将军之故,你此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韩非对嬴全的威胁全不入心,只是反复重复着发粮两个字,挣扎渐强,把张苍的手臂抓得生疼。

多年师兄弟,张苍怎会不懂韩非的意思,连忙撤销对韩非的禁锢,任韩非走到还未散去的里民面前,顺带着充当嘴替:“那位将军方才所言,可是真的?”围观了争执全过程的里民知晓两方都是对自己好的人,赶紧用双手拍了拍脸,万分恭敬地道:“不敢欺瞒上官,那位将军说得句句属实。“如果不是这位将军恰好领着人来发粮,为我们击退了黄家的人,今日里中恐怕无人能活啊。”

韩非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全靠着张苍扶着才没有倒下去。然而赢全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补刀机会的,笑眯眯看着韩非:“韩先生,我记得您的耳朵没坏,想来您应该已经听清楚了吧。如果没听清的话,我再找个人给您重新说一遍。”

言罢便对着自己刚从火场中冲出的亲兵一招手:“我看着你们刚才逮到人了,来,把人带过来好好地给我们韩先生审。咱们身板细弱,可背不动那么重的黑锅。”

其实整件事情并不复杂,那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黑,仿佛从煤堆里挖出来的贼人用三言两语就已道尽。

“我,我是城东黄家的门客。因上将军下了向城中诸富户豪姓征集粮食,以资军用的令,家主,家主就起了再捞一笔的心思。“上将军的下达的军令中,要我家上缴一千石粮食。家主,家主便要我等在乡中,乡中征集两千石。若是乡人问起,便推说是上将军军令所致。“到时既完成了上将军下达的军令,自家还能不落埋怨地得到一千石粮食。“我们一路上都挺顺利的,就是此里的里监门太不识趣,不仅不给我们打开里门,还向里民示警。

“刘六火气旺,一个没忍住把里监门给杀了。刘七管不住下半身那二两肉,有样学样,看上了一个小姑娘。哪知那姑娘性子烈,宁可点了屋子,还咬伤了刘七。

“这下就坏了事,刘七大发狂性,拿着火把挨个点屋子杀人,这才,这才把这位将军给招了过来。仅是骑兵列阵一个冲锋,兄弟们就没剩几个了。“后头实在是没招了,这才在刘六的带领下进了宅子,挟持了屋主和他的妻小。哪知那屋主也是个性烈的,见小女儿被杀非要拼命不说,临死前还用油灯点燃了帐幔。我们这才被堵在了屋中,进退两难。“还是这位将军神威无比,派人及时冲进来救了我的性命。“将军,将军,我只是被刘六刘七两兄弟裹挟,被迫行下恶事。实无此心,更没有杀人啊!还请将军恕罪,恕罪,饶我一条性命吧!饶我性命吧!”嬴全听到了他的求饶声,也笑了。就是笑得像是在看死人。“本将司掌军事,并无决狱断罪之权。但你为祸乡中,罪行累累,害我大秦子民,利息我还是可以收一点的。“他招招手唤来亲兵:“把他看管起来,不必避着里中百姓,留下性命,能带回去交差就成。”用寥寥数语决人生死后,自感心中邪火还没散尽的赢全再次盯上了韩非:“韩先生,这回可听得清楚明白了?是他们扯大旗作虎皮强掳民财,本将军这是为民除害。”

但韩非现在已经没有心思与赢全拌嘴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感觉到韩国要完。

在他所设定,抑或他所期望的国家中,君主能够约束自身的欲望,运用权术势统驭臣下,加强中央集权,使得政令能够畅通无阻,律法能够被严格执行,臣下做到忠君爱国护民。

他从前只是以为现今的国君能力不行,所以无法驾驭臣子,导致国内弊病从生。只要国君能够痛改前非,励精图治,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今日所见却让他窥见了这个国家已经彻底腐烂的一角。畏外敌似虎,奴颜婢膝,极尽讨好之能事。但却对国内百姓如狼,穷尽办法剥皮拆骨,然后吞吃入腹。

是,百姓的确是国家这口巨灶的柴薪,被投入进去燃烧发热理所应当,但如此不顾一切的采伐,无异于竭泽而渔,终将走向覆灭。即便没有秦国,也会有其它国家。

韩非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既然国家已经到了人的私欲彻底无法遏制的地步,那还不如彻底毁灭重建。

嬴成蟜是个崇尚宽仁德治的君子,交给他应该不会错。但这个念头仅仅出现了一瞬就被他自己迅速掐灭,然后做起自我检讨来。世上的确未有不亡之国,但作为一个享受了国家好处的人期待国家灭亡,还是太过分了。

勉强说服了自己的韩非终于有心气再与赢全辩驳:“人皆有逐利之心,假使无你秦国横征暴敛,他们又岂会做出如此昏悖的举动?”嬴全歪了歪头,一副想直接骂街但又强行忍住的无奈模样。他现在是真没招了。读书人的嘴真的比鸭子还硬,别说是煮了,恐怕用火烧再埋土里三十年,挖出来也还是硬的。

嬴全只得给充作韩非支架的张苍打了个眼色。你可以选择是否让你的师兄现在就知道真相。张苍深深吸入一口气,又深深地吐出,如此反复者三,心中的天平才缓慢倒向了早死比晚死强那一边。

“师兄,上将军此次下军令征粮,是因为韩国多山地,百姓平日所食也不过豆饭藿羹。如今更是连年用兵,世家豪强以此为由横征暴敛,百姓面皆为菜色,家无隔日之粮,若不征粮实行赈济,必不能活。”韩非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有些东西随着师弟的话语,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