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尽管接下来的时间中,也确实如周淮之前预料的那样,因为国外的那些报导又收到了一波关注,不过所幸的是,媒体上门骚扰的情况倒是变少了,虽然也不是就没有了……
不过只要周淮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么这些媒体就没办法了。
于是就这样,日子来到了8月12日。
周淮要正式去学校的这天到了。
“周柔,你赶快点,只剩半小时了。”
家门口,周淮看了看手机上面的时间,然后没好气地朝房子里面喊道。
这个猪肉姐,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要磨磨蹭蹭的,他们可是还得赶车去机场,然后再赶飞机去燕京呢。“马上马上!”
房间里面传来了周柔的声音:“反正到车站也就十分钟。”
直到又过去了三分钟后,周柔方才出来了。
“又不是去约会,还化妆。”周淮翻了个白眼。
“你不懂,女生出门都是要化妆的,哪怕是淡妆也是妆。”周柔轻哼了一声:“不服你跟咱妈说去?咱妈平常出门不也要画一下妆。”
“咱妈有咱爸说。”周淮不吃她那套,随后便径直出了门。
“诶,等等我!”周柔赶快喊道。
周柔现在也是在暑假期间,所以就回来了,不过她开学的时间本身还要更晚一些,要到九月份了。不过她平常也没别的事情干,在家里还要被老妈吐槽每天不干正事。
拜托,她一个学法上学的时候在学校里面就已经够累了,回到家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至于周淮……
这家伙周柔只能说,现在真是学习学上瘾了,都已经高中毕业了居然还每天早上七点多就醒,然后从早上学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准备休息。
简直不当人了。
总之就是这样那样,周柔决定和老弟一起回学校。
反正等新学期开始之后她就要开始操心保研事项了,正好到学校去准备准备。
而后,他们到了汽车站,坐上了前往西京机场的大巴。
差不多三个多小时之后,总算是到了,之后便坐上了前往燕京的那趟飞机。
“我要坐靠窗的位置!”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排座位之后,周柔便抢先挤了进去。
“我又不跟你抢。”周淮将他们两人的包放到了行李架上,然后便坐到了中间的位置上。
之后,他便拿出了一本法语书开始看了起来,旁边甚至还放了一本法语词典,遇到不会的单词随时在词典上面查。
一旁的周柔见到他这阵仗,无语地说道:“你还真是歇不下来了。”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停停停,你就别念叨了,你已经很向上了。”周柔吐槽道,随后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那本书,封面上写的是《Du contrat social ou Principes du droit politique》。不是英语,那估计就是法语了。
“你这看的是啥?”她不由好奇地问道。
“《社会契约论或政治权利原理》,简称《社会契约论》。”
嗯,那位法国哲学家卢梭的著作。
不过卢梭的原著是用十八世纪的古典法语写的,和当代法语还是有区别的,他看的这本就是用现代法语写的。
“哦哦!《社会契约论》嘛,这个我知道,我看过三遍了。”
一听是这个,周柔当即就双手抱怀,得意洋洋地说道:“有什么不理解的直接问我就好。”虽然严格来说《社会契约论》是社会学领域的著作,不过社会学本身和法学的关系也算是挺相近的,周柔身为GPA3.97的法学学霸,倒是也并不仅限于只学法学上的东西。
优秀的法学家,往往都是精通社会学的。
“哦,你看看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周淮指了指书上的一个法语词汇问道。
周柔顿时翻了个白眼说道:“我说的不是法语!”
周淮耸耸肩,随后便打开了旁边的词典开始查了起来。
很快他查到了这个生僻词的意思。
“唔,inaliénable,意思是不可转让、不可剥夺的,所以卢梭在开篇不久就强调,主权是不可转让的。”
“那么这段话差不多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人在进入社会契约之前拥有的自然权利是不可转让的。”他合上词典,看向一脸“这不废话吗”表情的周柔,笑着问道:“那我的第一个问题来了,卢梭说主权是不可转让的,因为意志绝不可以转让。这句话从法理上该怎么理解?为什么它不能被代表,或者说,议员、代表这些我们现代社会习以为常的身份,在卢梭看来为什么是非法的?”
“这个还不简单,不就是《社会契约论》的核心基石嘛。”周柔立刻来了精神,这段时间被小老弟在学术上面搞出来的那些成果秀了一脸,现在总算轮到她的装逼回合了:“首先你得理解卢梭说的“主权’是什么。它不是指国王的权力,而是“公意’的运用。“公意’是全体人民共同的、着眼于公共利益的意志。”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说:“所以,“不可转让’就很好理解了。第一,意志本身无法转让。我不能把我的“想法’或者“意愿’完全移植给你,你替我做出的决定,终究是你的决定,而不是我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旦主权被转让给某个人或某个小团体,比如议会,那么人民就从“主人’变成了“奴隶’。因为公意追求的是公共利益,而个人意志或团体意志追求的是私利。你把决定权交出去,就等于放弃了自由,这违背了社会契约的根本目的一一人联合起来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的自由和利益。”“所以卢梭这个法国人就嘲讽了英国人自以为自由,其实只在选举议员那几天是自由的,一旦选完,他们就是奴隶了。因为他们把自己的主权意志“转让’给了那些议员。”
“嗯,说得很好,理论上确实无懈可击。”周淮点点头,露出了赞赏的表情,这位法学高材生还是有点东西的。
“废话!”感觉自己在小老弟面前成功装了一手,周柔的头仰得更高了。
但这个时候,周淮的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来了。”
“既然主权作为“公意’,是绝对的、不可转让的。那么,如果一个国家,基于全体人民的共同意愿一我们姑且称之为当时的“公意’吧一为了获得长远的、更大的集体利益,比如为了加入某个能极大促进经济发展和保障国家安全的国际联盟,而选择签署一份条约。这份条约明确要求该国必须让渡一部分国家主权,比如说,将一部分司法终审权交给国际法庭,或者放弃独立的货币政策。那……”
周淮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这种以“公意’的形式,做出的“让渡主权’的决定,究竟是主权者在行使其至高无上权力的体现,还是一种从根本上对“主权不可转让’原则的背叛?如果它是前者,那“不可转让’的定义是否就出现了矛盾?如果它是后者,那人民是否连选择“放弃一部分自由以换取更大利益’的自由都没有了?”
周柔脸上的得意洋洋瞬间凝固了。
这个问题可比刚才那个深入太多了。
这家伙,应该是才看这本书没有多久吧?
居然就能够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她想了想,刚要开口,却又停住了,显然陷入了思考当中。
“你让我再想想。”
周淮笑了笑:“那你慢慢想。”
嗯,虽然这样的书和数学没有关系,不过其中所涉及到的理性思考还是很有意思的。
法国人投降的速度很快,但是在哲学这块确实还是挺厉害的。
或许投降也是一种哲学呢。
就是遗憾的是马克思是德国人,不然的话他肯定会顺便把《资本论》什么的也都给看一遍。同一趟飞机登机口。
陈大宇检票通过后,通过空桥,最终登上了飞机,感受着飞机内的强冷空气,然后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唉,昨晚上又没有睡好,待会儿好好睡一觉吧。”
身为一名理论物理学博士生,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像是现在这样没有太大的精神。
理论物理嘛,又凉又不好出成果,特别是他研究的还是粒子物理这个几乎都被宣判死刑的方向,这可不是他说的,可是当初杨震宁大佬说的。
“盛宴已过啊盛宴已过,成果什么的都已经被上个世纪的那些人搞完了,哪还轮得到我们这些21世纪的!只能是拾人牙慧啊。”
陈大宇丧丧地走到了他的那排座位。
嗯,里面坐着一男一女,都挺年轻,还……长得都挺不错。
靠,看情况这男女还认识?
不会是情侣吧?
陈大宇顿时感到了深恶痛绝。
自己好好的坐个飞机,旁边居然还坐着一对现充情侣。
偏偏他自从大学开始学物理之后,无论是班上又或者是他们师门就没出现过几个女的。
娘希匹,凭什么理论物理就要这么惨!
看那男的……
手上居然还拿着一本英语……呃不对,应该是法语书,旁边还摆着一个词典。
他以前跟着导师去过日内瓦那边的CERN交流过,因为和法国接壤,所以法语他也是能够认出来的。小伙子,这是想要在女朋友面前装文化逼啊?
行,那咱也不睡了,继续研究一下之前的课题,正好最近遇到了一个数学上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让你看看,哪个话题更高端。
于是他从自己的包中将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顺便还有草稿纸,然后将包放好后,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开始研究了起来。
随着在笔记本上打开了论文,光是上面出现的数学公式大概就能够让普通人望而生畏吧?
嗯,说起来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咱一个学理论物理的,居然靠数学来装逼。
不过毕竟物理和数学不分家嘛,当年牛爵爷的著作不就叫做《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陈大宇的余光注意到旁边那个小伙子看了过来。
年轻人,震惊吧!
但下一刻,那位小伙子就表情不变地重新看向了手上的书。
陈大宇在心中哼哼想着,虽然这小伙子面上没有表情,但心中肯定是震惊了吧?
不得不说的是,虽然理论物理又清贫又找不到对象,但是用来在普通人面前装逼还是很好用的。就是该死的,这里的这个数学问题要怎么解决啊?
他手中拿着的笔悬在草稿本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屏幕。
屏幕上,Mathematica的输出窗口里躺着一个巨大的矩阵,其元素是复杂的有理函数,变量是运动学不变量s和t。
这便是他奋斗了几乎半个暑假的成果一一描述他那堆主积分的微分方程组。
然而,这也深深地将他折磨了半个暑假。
理论上,一定存在一个变换能将这个丑陋的矩阵化为一个优美的“典范形式”,但这个变换矩阵T却跟幽灵一样,他用尽了所有已知的算法,都无法将它找到。
“唉,搞什么SMEFT,”他满心烦躁,“说白了就是给标准模型打补丁,算这些高阶修正,算出来也就是把理论误差的棒子往下压那么零点零几个百分点,有什么意思……”
“我尊敬的导师啊,您成院士的那一天怕是看不到头咯。”
就在这个时候,空姐走了过来,提醒道:“飞机即将起飞,两位请收起小桌板。”
“哦哦。”
陈大宇点了点头,随后便将笔记本重新收了起来,将小桌板合上。
旁边那个小伙子也将小桌板收起,把书暂时放进了前面的布兜里。
待会儿起飞之后总不能还看吧?
陈大宇心想。
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过了一会儿,飞机进入跑道,伴随着一段加速后,成功起飞。
经过一段时间后,飞机进入巡航高度,这趟航班倒是也有2个小时出头的旅程。
然后陈大宇就看见旁边那个年轻人又打开了小桌板,继续看起了书。
陈大宇撇撇嘴,随后也将电脑和草稿纸重新拿了出来,继续纠结那个问题。
直到半个小时后,他叹了口气,将笔放在了小桌板上。
“这数学,真是做不了一点。”
他这两天都在研究这玩意儿,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出头绪。
就在这时,飞机遇到一阵轻微的颠簸,他小桌板边缘的笔滚落下去,掉在了地板上,落到了中间的位置下方。
顿时一阵尴尬。
他想要捡也不好捡。
不过这个时候,他旁边的小伙子弯下了腰,替他将笔捡了起来,然后递给了他。
“你的笔。”
“啊,多谢。”陈大宇有些尴尬地接过。
小伙子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笔记本屏幕,仅仅停顿了一秒。
陈大宇心中那点小心思又冒了出来。
怎么样,被这堆鬼画符一样的数学公式吓到了吧?这可比你看那本法语书要牛逼多了。
然而,小伙子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似乎准备转回去,但就在他视线移开的瞬间,他又顿住了,再次看向陈大宇的屏幕,这次带上了一丝纯粹的好奇。
“抱歉,打扰一下。”小伙子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你是在求解一个线性微分方程组吗?想把它化为一个Fuchsian系统?”
陈大宇猛地一愣,大脑有点宕机。
Fuchsian系统?那是纯数学里的术语,虽然和他做的事情本质上有关,但物理学家们通常不这么说。“呃……算是吧,我们管它叫“典范形式’。”陈大宇感觉自己装逼的架子瞬间垮了一半,“你怎么……也看得懂这个?”
“我不是太懂你的具体问题。”小伙子指了指屏幕上的矩阵A(),“但这个结构很有意思,你是想找一个变换,让这个矩阵的极点都变成对数奇点,对吗?”
陈大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完了,装逼装成傻逼了。
对方不仅看懂了,而且用一种更深刻、更数学的语言描述了他遇到的问题。
“是……是的,但是我找不到那个变换矩阵。”陈大宇的声音已经没了底气,好在对方好像没有看出来他刚才心里的那点算计。
“嗯。”大佬小伙子沉吟片刻,“你似乎在尝试用全局的代数方法硬解这个变换,这种矩阵通常很大,硬解的计算量非常大,有没有试过从这个矩阵A()的奇点入手?”
“奇点?”陈大宇当然知道矩阵元素的分母为零的点是奇点,但他只是把它们当成计算中需要处理的麻烦。
“对。”大佬小伙子似乎来了兴致,“这个变换矩阵T()的结构,完全被A()在各个奇点的留数所决定,所以不需要去解一个巨大的代数方程组,而是应该先计算出A()在每个奇点的留数矩阵,然后分析这些留数矩阵的谱。”
他顿了顿,仿佛在脑中构建着什么。
“如果留数的谱是“有理数’或者说满足某些特定条件,那么我们就可以在每个奇点附近,局部地构造出想要的变换,最后,再把这些局部的解“粘合’起来,就能得到全局的变换矩阵T()。”“这种方法叫……嗯,在我们的领域,这和解决黎曼-希尔伯特问题的思路有些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