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她根本不是他的谢明枝
“臣女记得,今日应是窑厂的孙大人等着我才是。”“孙大人今日休沐,腾不出空,为了你还特意上值一回不成。”“那殿下怎么在这?”
“不巧的很,本王就是官窑的总司,负责窑场的一切事物。”谢明枝张了张嘴。
“啊,你能被允许进来,还要用窑场的瓷矿,还是续哥儿求到我面前,那你同行令牌还是我发的,谁知道你竞迟到了这么久。”谢明枝鼓了鼓嘴:“我跟孙大人约的就是这个时辰。”“那就是他传达不利,真是该罚。”
他冷言冷语,显然是因为等的久了,开始不耐烦,都用上本王两个字,但谢明枝却松了一口气,他只要不像之前那样,莫名的凑过来亲近她,用那种毛骨惊然的眼神盯着她,就说明,他对她的兴趣没了,一切回归公事公办,这样很好。“实在对不住,殿下,臣女真的不知道,今日是您。”李从似是被气笑,又无奈又有点嫌弃:“罢了,我跟你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不过你得知道,若不是因为你是重玉的妹妹,今日换成旁人,如此怠慢本王,本王必要他吃个教训。”
谢明枝绕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垂着头,有些不知所措:“臣女知错了。”
“罢了。"李从摇头。
她在偷偷看他,然后偷偷松了口气,李从心头,仿佛被一只猫爪挠了一下,虽然他一直说,希望她总是这么端庄贤惠,那么可靠,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不会拖他后腿,但有时他也遗憾,她太严肃,严肃的都有些木讷了,怎么就不能像其他嫔妃那样,偶尔对他撒撒娇,使使小性子。这样生动的谢明枝,李从反而觉得很有新鲜感。他甚至想要纵容,看她露出更多意料之外的表情。而她现在果然还是个少女,年纪限制了她的眼界,没有阅历导致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只要他摆出亲王公事公办的架势,她就放松了很多。因为他太亲昵,太步步紧逼,让她害怕了吗,她本不应害怕,应该感到高兴和荣幸,若是没有婚约的话。
都是因为跟钱塘世子的婚约,才导致她变成这样,因为得罪不起钱塘王府,怕失去钱塘王府这门好婚事。
钱塘世子算什么良配,病歪歪的病秧子,将来怕是都不能保护她,如此无能的男人,也配得上她吗。
李从越想越觉得对,她是个忠贞的好姑娘,就算不爱自己的夫君,已经有了名分,也会全心全意对夫君好,李续不过是好命,占了个未婚夫的名头,就能得到她倾心相待,连真正惜她爱她之人,都拒之门外。但有一句话说的,是对了,这不是她的错。李从决定,原谅她,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原谅她,至少她现在不在抗拒自己,总能发现他的好,比李续更好,她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适合她的人。没关系,她还年轻,可以犯错,而他也会包容她的一些小小错误,只是中途有些波折,他们还是会在一起,成为恩爱眷侣。谢明枝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但无论如何,她只要以不便应万变,变成她最讨厌那种性格的女人,他终究有一日会对她失去兴趣。坚持到成婚,就好了,若强夺弟媳,他的名声就臭了,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那把龙椅,这辈子是别想了。
谢明枝反而泰然自若的很。
她就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对窑厂的一切都很好奇,甚至问出窑炉要不要封上这种堪称傻瓜的问题。
饶是李从很喜欢她年轻鲜活的模样,也到底疑惑,眼前这个谢明枝真的是他印象中那个谢明枝,他的妻子,从一进王府,就成熟的不像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进退有度,知书达理。
啪嚓一声,她东张西望,后退一步,就把人家晾晒的胚子,踩扁一个。李从木着脸,简直有些不忍直视。
“对,对不起,殿下,我太好奇了,裙摆又长,一时没注意到。”窑场的老师傅摇头叹息,虽然来的是贵人,可官窑烧的那可是让陛下满意的瓷器,他们这些老工匠都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除了陛下太后和宫里真正受宠的娘娘们,普通皇亲也是不惧的。
“姑娘,您还是坐在那呢,虽然这胚子不是上等品,可窑场到处都是晾晒的胚子还有开窑的瓷器,您左踩一脚,右踩一脚,给咱们都踩碎了,咱们拿什2去给陛下交差,眼看就要到陛下大寿了。”谢明枝不安的勾着手指,头低了下去,鼻子抽抽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双眼红通通的:“殿下,臣女,明枝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会原谅明枝的,对不对。”
绿珠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李从叹息:“老董。”
老工匠顿时不说话了,只是嘴巴里仍在嘀嘀咕咕,显然对李从带了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不太满意,只是慑于李从,不敢明着说罢了。“殿下,您真好,您比我哥哥对我还好。”“殿下,您管着窑场,什么都懂吗,殿下好厉害啊,不过您不是皇子吗,那本话本里说的,皇子不是都要干很大的事,比如,比如征战沙场啦,接待使团之类的,陛下为什么要派您来管窑场啊,这是很重要的活计吗?”“殿下……
李从没能忍住:“你不是给太妃送了个万紫千红,难道不知烧瓷要注意什么,什么都不懂,你就来看?”
李从问的很直白,谢明枝眨眨眼:“因为,因为那不是臣女弄得,是哥哥的主意,我娘想要我扬名钱塘,才安在臣女身上的,殿下,明枝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她眼圈红红,眼泪汪汪,完全就是个矫情任性,又经不起敲打的贵族小姐性格。
李从觉得,自己又有些像叹气了,他叫人,把瓷矿和麻仓土都取来,谢明枝这摸摸那摸摸,甚至亲自上手,准备学着做′不子’,又取了一块现成的,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捏的瓷器完全惨不忍睹。她用褛膊把袖子挽起,愉快的在那里捏泥巴,李从就坐在不远处,一边喝茶一边看。
绿珠不明所以,等人离的远了,才敢小声问:“姑娘,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少女是该天真烂漫,可他们姑娘十六了,怎么也不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这回天真烂漫的都有点单蠢了吧,最关键的是,她们姑娘,十一岁起就小大人似的,帮着夫人管家算账,行事沉稳,根本就不′天真烂漫。今天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们姑娘,是故意的不成?绿珠很快看懂了她的暗示,却依旧不懂,今日来看瓷土,为何姑娘要这么装模作样?“姑娘,这些土能行吗?“两人凑在一起,头贴在一起,恋寒窣窣的说话。谢明枝叹气:“不大行,麻仓土有颗粒感,而胎质有肉红光,不适合我要做的瓷。”
“这可是官窑,朝廷指定的御土,连这都不行,那我们怎么办?“绿珠忧心忡忡。
谢明枝笑了:“你这小丫头杞人忧天,这不应该是你家姑娘操心的事?”她说笑着,往她鼻子上抹了一把泥,给绿珠抹成一个小花脸。李从默不作声的看着,越看越疑惑,越看越烦躁,李续求来的时候,说的是谢家想竞聘做官窑,想做官窑,没点硬实力,是不可能的,他精心安排今日这一场戏,就是为了谢明枝。
他有很多疑惑,想要亲自问问她。
面前的这个谢明枝的确活泼,可是不是有些活泼过头了?就像那些只有美貌,脑袋空空的京城贵女似的。
李从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性格的女人,郑女就是这样的女子。他喜欢有眼色,知进退,懂情趣,还能跟他聊到一起去的姑娘,上辈子的谢明枝除了不太懂情趣,几乎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妻子。可她年少时,是这种性格吗,跟成婚后的她,完全像是两个人?她一点都没有办正事的样子,甚至用泥巴,跟她那个丫鬟打闹了起来。“主子……“小福子当然也看到了,他不知谢明枝应该是什么性情,但自家主子这迷茫的模样,却不似作假。
“她是谢明枝吗,我的枝儿,怎么会是这种性格,怎么会,这么的跳脱?”他没有问小福子,只是在问自己。
重生一回,他以为自己没有变,却不能保证别人也不会变,至少在他的干预下,郑氏女成了五哥的妾,因为失了孩子,被正妻磋磨,哪还有当初在他府上作威作福,欺辱谢明枝的嚣张模样,瑟缩的像个鹌鹑,上不得台面。如果谢明枝的性格就是变了呢,可变了的她,还是他中意的那个谢明枝吗,如果她不贤惠,不大度,甚至什么都不懂,跟那些京城贵女一样蠢,失了他喜欢的那些特质,他还想要她吗?
这样的谢明枝,就算强抢到手,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嫁给李续,也无所谓吧。
即便是李从,这么有主意,从来不会怀疑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做的不对的人,也开始产生迷茫,人是会变得。
上辈子在沈玉珠身上,他就已经知道,人不仅会变,还会变得跟最初的自己大相径庭,最后面目全非,难道是因为没有嫁给他,进他的王府,没有约束,性格自然不会变的成熟?
还是说她本身就是这样的,如果她天性是这样,上辈子一直是这样,他会喜欢她,中意她吗?
李从觉得,自己或许不会给她机会。
那这辈子,要怎么办呢。
他陷入深深的迷茫,和疑惑之中。
“主子。”小福子很担心,他敏锐的察觉到,自家主子的目光看向那位谢姑娘,总是阴鸷的,带着一点湿气,像是蛇在身上爬,他真觉得那谢姑娘察觉不到吗?
而现在他坐在那里,迷茫的像个孩子,小福子产生一种深深地心疼,当年沈美人去世,自家殿下失了母亲,因为位份不高,沈美人那时不过是个庶妃,陛下甚至都不许宫中操办白事,沈美人草草下葬,自家殿下就是这么固执的,披麻戴孝,跪在沈美人的灵位前,一言不发。
原以为自家殿下这么喜欢那谢姑娘,谢姑娘一定是个好的,如今看来这位被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得谢姑娘,跟那些元京贵女没什么差别,当真值得自家殿下如此执着?
“一个人,若没有记忆,失了所有的性格上的优点,只有那张脸还是原本的模样,她还是她吗,还拥有原本的灵魂吗?”小福子张张嘴,被问的呆滞,这是什么问题,听起来像白猿山上的老仙师跟陛下论道讨论的话题,什么人的魂体归一啊,什么长生啊,什么转世啊,要不就是那些听都听不懂的心学学问。
“这样的谢明枝,我还会喜欢吗?”
李从揉揉额角,显然也是遇到个大难题。
一块泥巴横空飞了过来,啪的一声,落在他靴子上,然后就看到那位谢姑娘拎着裙子,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小福子顿时不忍直视,这谢姑娘,也太莽撞了,这么毛手毛脚的不稳重,怎能做王妃,要是在宫里,早就死了八百回了。难为太后说她性子好,大约完全是看在太妃的面子上了,可能还有个原因,这谢姑娘生的太漂亮了,谁能舍得对她说重话呢。这金纹皂靴,是新做的,鞋面是绸缎的,这种绸子娇气,一旦洗了,绸子的鞋面会松散变成绸丝,洗过一水的就不能穿了,这鞋子算是废了,小福子觉得可惜。
谢明枝麻麻慌慌跑过来,噗通一声,跌了个狗吃屎。小福子甚至发现,自家素来没什么大表情的殿下,露出很是无语的模样。她姑蛹姑蛹的,爬了起来,姣好的脸皱成一团,跟个失了水分的橘子似的,就算是绝世美人,做这种表情也很难说好看。“殿下,对不起。"她缩成一团鹌鹑样,畏畏的样子,一点都上不得台面。哭的鼻头红红的,眼睛里含着两泡眼泪,还在抽鼻子。李从皱着眉盯着,没说话,良久,他说了一句无妨。谢明枝却得意的很,她太清楚李从讨厌什么样的女人,现在他还不是皇帝,讨厌什么的,自然要收着,内敛不外放,毕竟要竖立贤王的名头,要礼贤下士,即便对蠢人,也得拿出耐心心来。
他此时虽没明着嫌弃,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就这样吧,认为她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货,越讨厌她越好,最后疏远她,不要注意她。
她这么摔下去,不疼吗,手掌着地,都有些破皮了吧,而且用了禅膊,小手臂露在外面,虽然沾着一些泥士,可她白的恍人,在阳光下,那两条手臂仿佛能反光,如同一捧雪腻。
本朝风俗效唐,女子穿衣大胆开放,哪怕大片胸口都露在外面,也无人敢说什么,街上的女子做活,用禅膊露出手臂再正常不过。但她的手臂露出来,李从瞥了一眼,有些匠师似有若无的眼神瞟过来,目光灼热,他扫视一圈,将几个看过来的男人,在心中一一点名,他记住了。李从的眼神射过去,这些匠人顿时吓了一跳收敛心神,老老实实的,不敢再看谢明枝。
他此时对自己,大概厌恶死了吧,谢明枝自己爬了起来,掸掸裙上的尘土,而此时,李从已经不在此处,失了踪影。绿珠心疼坏了,握着谢明枝的手掌:“疼不疼啊,姑娘。”不管装疯卖傻出于什么目的,做到这种地步也尽够了,她们姑娘从小到大一直被呵护着,哪里这么磕着碰着过。
手心有些红,有些破皮,谢明这却很高兴,招式不再多,有用就好。“若是弄点鼻涕挂脸上就好了,可惜今日没带辣椒水。”上辈子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可多亏了她的小辣椒包,这辈子没随身带着,谁知道来找瓷土都能遇见这阴魂不散的男人。“谢姑娘……小福子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个小瓷瓶。谢明枝一派天真:“成王殿下去了何处,在这喝茶不是喝的好好的吗?”小福子很想唉声叹气,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再呆在这,那泥巴打到殿下脸上怎么办,她赔的起吗,殿下没计较,已经是宽厚仁慈了。“谢姑娘,您伤到了手,用这个药膏涂一涂会比较好,这是宫里御贡的伤药。”
“哦哦,多谢殿下,殿下真是个好人啊。”小福子叹气再叹气:“谢姑娘,奴才多嘴,您以后切不可那么莽撞了,我们殿下也就罢了,您以后在宫里遇见其他殿下,其他殿下可未必如我们殿下这般好说话,您好歹是未来的世子妃,这么行事,以后怎么照顾钱塘世子呢。”死福子也敢摆宫里公公的谱,敢教训她了,谢明枝心中腹诽,脸上却还一派懵懂:“公公,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不太懂。”小福子摇头,放弃了,他是什么身份,跟谢姑娘又什么关系,点到为止得了。
谢明枝没忘了正事,还是跟管事要了好些瓷矿,她要自己做′不子,官室的管事虽然不看好,但这是成王殿下带来的,是他惹不起的贵人,瓷矿到手的很顺利,朝廷用的果然是最上等的,那些民窑用瓷矿只能买,还买不到上等的。回了谢家马车,谢明枝脸上天真无辜的气息消失,用绿珠的话说就是,恢复了正常。
已经开春,元京附近却还未转暖,这个冬日,中原四郡几乎没下一场雪,天气太冷小麦没收成,迟迟不转暖,农人也没法种春稻,今明两年,中原四郡即便没有绝收,粮食大大减产,可赋税却没减,底下官员敷衍了事,根本没置粮仓,导致明正三十四年那一场大旱灾,几乎数十万百姓饿死,中原四军赤地千里,燕云八州尽落羌人之手。
危机迫在眉睫,她必须筹集足够的银子,足够的粮食,才能应对明正三十四年的危机。
元京的繁华自是不必多说,这可是天子脚下,可一路过来,谢明枝竞看见了好几个插草标卖身的,不禁连连叹息,就算是元京,活不下去的百姓也大有人在,而且粮食减产导致流民增多,已经开始显现。玄武大街上还有卖身葬父的,谢明枝摇头,可她现在也自身难保,有限的银子要用到刀刃上,实在有心无力。
底层百姓已经快要活不下去,宫里那位陛下还在歌舞升平,在宫里养蛊稿替身文学,他若能早死,让更有能力的上位,是好事。叹了一声,刚要放下车帘,谢明枝忽然愣住,看向街角卖身葬父的少女,她忽然呼吸急促:“绿珠,快,停车,吩咐老麦,去把那卖身葬父的女子,买下来。”
绿珠愕然:“姑娘,咱们买什么人,府里缺人手吗?”而且即便府里缺人,谢父也是官身,哪有在大街上买人的,都是叫人牙子带人来府里看,外头买的人,谁知道可不可靠呢。然而谢明枝斩钉截铁:“就把她买下来,不,把她救下来,快快去办,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那姑娘的样子,分明就是卫将军的未婚妻,卫将军死的时候,这姑娘捧着他的遗物,看向她的怨毒和愤恨,她永远不会忘了这张脸。那时卫凌不是说,这是他老家青梅竹马的表妹,怎么不在濮城呆着,变成了流民,还到了卖身葬父的地步了。
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来。
今日的谢明枝,对李从的震撼,不亚于最初听到太子要纳沈玉珠为侧妃,他甚至还要更痛苦,他完全不懂,为何谢明枝变了,变得面目全非,是他不熟悉的样子。
他的痛苦,不知跟谁诉说,他们上辈子在一起,那些经历那些感情,只有他一人记得,所以那些都是他的幻觉,他的梦?他不能接受跟别的女人一样,变得过于单蠢的谢明枝,可是……她笑的明媚望过来的时候,哪怕摔得毫无形象,却顶着红红的鼻头和眼睛跟他对视的时候,他心头,居然软的一塌糊涂,他居然很想再看看,她更软弱可怜的神情,最好哭的湿漉漉的,对他求饶。李从吓了一跳。
古怪的盯着自己的掌心,他可是个正经人,他怎能有如此变态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