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瓜 大笨蛋(1 / 1)

第33章大傻瓜大笨蛋

他很惊慌失措:“小姐,您没事吧,没吓到您吧,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抬起手,看着想要帮她扑下身上那些桃花瓣,却猛地想起,却又猛地收回手,看起来手脚无措,眼睛嘴巴大张,滑稽的很。“姐,你怎么从偏门进来了,都没看见你,差点这箭就射你身上了。”卫凌垂着头:“都,都是我不好,请小姐责罚我吧,都是我叫小少爷射箭的。”

“还离着两尺远呢,哪就吓到我了呢,倒是让我看到了一阵桃花雨,很好看。”

卫凌很大一只,此刻却因为内疚,佝的身子,显得极委屈的样子,谢明枝看着他,目光隐秘却又贪婪,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心绪,似愧疚似叹息,又似不知该如何是好似的。

分明都决定已经远离他了,为何又能遇见,还是在她自己的家。“你,你怎么在这?”

话说出口,谢明枝忙道:“我不是不愿你在这,只是,诶呀,总之,你怎么成了我弟弟的武功师父?”

谢明枝越说,越觉得自己在出洋相:“请问这位师父贵姓?”任谁都能看出,她说话的语无伦次,谢重月狐疑的在她和卫凌身上来回看,大姐一向沉稳,怎的今日说话磕磕巴巴,前后毫无逻辑。谢重阳神经大条,却以为姐姐只是被吓到了:“这是我师父卫凌卫大哥,姐姐,你不知道,卫大哥可厉害了,能抬起咱们家院子里那石磨,还能武的动那一百多斤的青铜板斧,射箭百步穿杨,他比之前的师父厉害多了。”谢重阳滔滔不绝,一直在那里夸赞卫凌,谢明枝却根本没办法跟卫凌对视,只觉得再看一限,自己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嗯,挺好的,你好好学,莫要贪玩。”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得远了,一回头,仍能看见卫凌站在那里,在望着她。

若是旁的男人,这样紧紧盯着,会显得很唐突,谢明枝定然厌恶至极,可卫凌生的人高马大,却长了一张显小的少年脸,眼睛还圆乎乎的,总显得很稚气,而现在他也的确是个少年郎,更一团孩子气。这么纯稚的眼神望过来,很疑惑很不解,大约是因为,她太失态了吧,谢明枝心中懊悔,她是不是表现得不得体,太失态了,卫凌不会以为,这家人家的小姐,有什么毛病吧,她平日的沉稳端庄都去哪里。“怎么样卫大哥,我姐长得漂亮吧。”

卫凌不好意思的笑笑:“嗯,漂亮。”

“不是我自夸,我姐生的倾国倾城,哪怕是京城这些贵女,也少有比得上我大姐的。”

见卫凌看的出神,谢重阳嬉皮笑脸:“其实卫大哥你这么厉害,倒配得上我姐姐,可惜了,你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卫凌一口气没上来,一直在咳嗽,脸涨的通红:“小少爷,您说什么,那是你姐姐,谢家大小姐,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我不过是地上的泥,怎配得上大小姐,这不是污了大小姐清名。”

他感觉自己解释不清,甚至手脚并用开始比划。谢重阳不以为然:“诶呀,咱们这是在家里说,关起门来,外头的人又不知道,卫大哥也太瞧不起自己了,我姐姐曾经跟姓苏的一个举人也议过亲呢,工大哥也是武举人,不要瞧不起自己,我们家又不是看家世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家,我就没见过像卫大哥这么厉害的人,你早晚会出人头地啦。”卫凌抿唇,眼睛亮亮的,眼中有些隐秘的期骥。“不过我大姐是不可能了,她跟钱塘世子定了亲事,是未来的世子妃呢。”“世子妃……“这几个字在卫凌心头转了转,酸涨与苦涩,一起袭上心头,垂下头,将一切复杂心绪藏在心底,他抬眼正色:“大小姐心地善良,能嫁入高门本就是大小姐应得的,能得大小姐为妻,是那世子的幸运才是。”谢重阳深以为然,越发觉得卫大哥是自己知己了:“卫大哥,你不知道,我姐跟钱塘世子定亲的时候,别人都说我姐捡到了,攀上了高枝,都说我姐好福气,我们谢家居然跟皇亲国戚成了亲家是祖坟冒青烟,认为我们家配不上王府呢。”

谢重阳皱鼻子:“可你没见那个钱塘世子呢,柔柔弱弱跟个女人似的,我一拳下去,能把他打成肉饼,那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我姐呢,你不知道,那个世子他,他”

“世子不是出身富贵显赫。”

谢重阳摇头:“那个世子是个病秧子,钱塘人都知道,他是活不长的,我姐嫁过去,那世子要是嘎蹦脆了,岂不是早晚要守活寡,就这样,人家要说我们家不知足呢。”

十一岁的男孩子,对姐姐的婚事有诸多不满,那个苏清珩本人还不错,可惜有个混不吝的老娘,这个世子除了家世好,他半点也没看出哪里好,整天悲利伤春,娘们唧唧,跟个女人似的。

十一岁已经懂了很多,比如他知道她姐姐是不得不赶快定下婚事,就是为了逃避选秀,因为他爹的官位太低了,姐姐才只能在有混不吝老娘的苏清珩和病秧子世子之中选,若他们谢家也是什么百年簪缨世家,或是爹爹是什么二品大员,躲避选秀还不就只是一句话的事,用得着姐姐这么费劲心里的筹谋吗?可惜他说话算不得数,家里人也是不听的,谢重阳暗暗发誓,他也要努力,将来做个大官,姐姐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若那夫家欺负姐姐,他还能给姐姐报仇。

“卫大哥,你真厉害,我曾经的西席师父,还有个钱塘的护卫教头呢,都没你有本事,你一定能当武状元。”

卫凌笑了,摸摸谢重阳毛茸茸的脑袋:“小少爷将来也能当武状元。”卫凌笑起来的时候,灿烂的像一朵太阳花似的,眼角眉梢一点阴霾也无,谢重阳开的呆了,又跳起来,要跟他再比试一番。他答应了,陪小少爷比试,用上了兵刃,轻松的宛如戏弄一只小兽,甚至他还在给谢重阳喂招,但他神色依然是认真的,引导着这小弟子,无人发现,他目光有意无意,一直往院里正中的那扇门瞥。少年思春慕少艾,他曾以为一见钟情,不过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故事,哪有一见就喜欢的,那不是见色起意吗,他对此嗤之以鼻,图色的感情如何能恩爱长久。

可自己比这更加荒唐,居然喜欢上了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不过遥遥的一眼,他只看到那女子放下车帘时,白皙纤细的手,只是因为人家送了银子,就喜欢上了,那他到底喜欢的是人家姑娘还是银子。他能养活的了自己,山里有山货,他又是猎户,猎了皮子去卖,收入不菲,只是那些银子都给祖母治病了,显得他很困窘,因为这把子力气,不是没人想要招揽他,要不想要他卖身为奴,要不想要他娶自家女儿,他吓得落荒而逃,哭出声的自己,怎么能应付的来那种富贵窝里的大小姐。可悸动,就是来的那么不可思议,他对一个面都没见到的女子,动了心,还是一位贵族小姐,他甚至连面都没见到,只远远嗅到了她身上清冷的栀子香,就沦陷的一塌糊涂。

此时更得知,佳人已有婚约。

没关系,卫凌告诉自己,他是来报恩的,不是图谋人家小姐的,他不该生出妄念。

谢明枝捂着脸,扑到拔步床上,哼唧了半天,对自己的表现非常不满意,卫凌会不会觉得她太幼稚了,连话都说不好,一点也没有官宦女郎的风范。会不会觉得她奇怪,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太迫切了?她是不是应该再调整调整,压抑自己的心情,不应表现得这么沉不住气,可这是年少的卫凌,还是,活生生的卫凌啊,会跳会笑,会说话。上辈子第一次见面,他就是云城守城将领,那时他都已经二十了,现在他才多大,比她小不到三岁,是十四?还是十五?谢家院子是个两进的宅院,谢诚娄氏住在外院,谢重玉因为要准备科考,娄氏怕谢重阳这皮猴扰了他,便让他也在外院住,单独还砌了个小院,里院正堂最大的屋子,是谢明枝的,谢重阳谢重月住左右两边的偏房,院子中间除了有一株桃花树,就是谢明枝叫人弄得演武台。

透过窗户,她就能看见卫凌。

卫凌,卫凌,只要念着这个名字,她心头就会泛起一股一股的苦涩。重生后,她不是没想过要来找他,也许她可以抢占先机,先得到卫凌,然而当她想要派人去濮城寻找时,她又近乡情怯,开始犹豫。因为她跟卫凌,并非两情相悦,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他效忠的君主的女人,即便后来宫变,帮她也不过出于道义。她听罗九娘说过,他们那传奇的爱情故事,指腹为婚,青梅竹马长大,因饥荒逃离濮城背井离乡,中途失散,元京再遇,她险些沦落风尘,被昔日未婚夫所救,却没想到,昔日未婚夫一天都不曾忘记自己,更为了自己,接连婉拒跟那些高门贵女的婚事。

他不爱她,这个事实让她根本不敢去找他,去改变他本来的人生轨迹。堂堂亲王妃子,这亲王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就算她上辈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了,他估计只会惊恐万分,认为她是个疯婆子。她痴痴的望着窗外,想要记住他的所有,他亲切地教导弟弟的模样,一招一式都那么认真,谢明枝看的完全呆了。

“那武师可厉害了,自己也有功名,是个武举人,这回上京是来考武科的,姐姐,你瞧他本事那么大,没准能中个武进士呢。"谢明月见她往外望,以为她是不喜家中有外人来,毕竟姐姐掌着家里的中馈,买丫鬟小厮这种事,姐姐也怕人不可靠,要亲眼看一看呢。

“他要的束修又低,比重阳之前那位西席,要价低多了,阿娘知道他是武举人,因为兜里没几个活钱,所以出来找工,当机立断就定下了,他是要考进士的,这武进士虽不如文进士受重视,可好歹也是将军秧苗,此时若帮衬一番,也是个人情,阿娘就带回家了。”

谢明月见她神思不属,以为姐姐是不满没进过她同意:“姐姐放心,此人阿娘已经查过了,是可靠的,而且他目光清正,绝非作奸犯科的淫邪之人,他很好心,听说还养着一个捡来的孩子呢。”

她哪里是不满,觉得不知底细,没人比她更清楚卫凌的来处,也没人比她更清楚卫凌的可靠。

“他怎么会没银钱用呢?“谢明枝喃喃自语,她可是给了他一百两,都是现银,若是稍微将就些,都能过个八九年了,现在银子值钱,二十两都能够一家五口嚼用一年。

还是说,他太乐善好施,都给别人救了急了?卫凌这一生清贫,月俸多数拿去,不是捐了慈善堂,就是拿给有急事的朋友用,一生无亲子,只有养子一个,上辈子他被诬陷贪污军饷,被抄家时,诺大一个将军府家徒四壁,只抄出十两银子。

真是个,大傻瓜,大笨蛋。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粗布短打,得了银子,都不给自己置办一身好些的行头,官场上的人都踩低捧高,就不怕别的举子奚落自己吗。谢明月完全看不懂,为何姐姐的面色如此复杂,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嗯,我知道了,让他留下吧,他可有落脚之处,咱们家外头南偏院还空着,可以收拾出来,给这位卫公子住。”

谢明月意外,姐姐对他们的老师虽尊敬,可也没管闲事到这个份上,让人在家里住?

“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阿娘既然帮了忙,索性帮就帮到底,没准他将来一份冲天,能念着咱们家的好呢。”

谢明枝解释完,垂下头,让绿珠把自己存的衣料都拿出来,挑挑拣拣,选了一件竹青的绸缎。

“姐姐要做衣裳,这个颜色也太浅淡了,姐姐还是穿明艳些的更好看。”谢明枝摸摸鼻子,尴尬的够呛,她是想给卫凌做衣裳的,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是,是啊,最近颜色鲜艳的穿腻了,做些颜色浅淡的。”“咱们家做衣裳,不都是找外头绣娘,什么时候需要姐姐亲自做了,姐姐久不做女红,还记得怎么拿针线吗。”

“促狭鬼。“谢明枝去捏自家亲妹妹的脸。谢明月是看的惊奇的,他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谢诚耳根子软,娄氏又宠孩子,姐姐当了家后,觉得女子要多读书,女红这个东西,会就行了,若要靠家里女眷做女红补贴家用,家里的男人也太没本事了,所以不管是家里的小姐还是丫鬟,只要闲暇时绣个手帕香囊,也就算了,做衣裳都是找外头绣娘。谢明枝的好心情,持续到罗九娘进来。

虽然名义上,她是谢明枝的丫鬟,但谢明枝并不用她伺候饮食起居,毕竟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就算慢慢教着她,也总得给些脸面,不能真的当丫鬟使唤,反而多教她管账管家,虽然她对绿珠也是这么教的。将军夫人,只是听到这个词,她就觉得烦躁。即便是她这样胸怀宽广的人,也难免生出些嫉妒,这世上最让人心痛的事,就是所爱之人不爱自己吧。

“九娘,这几日可适应了。”

罗九娘忙道:“回姑娘的话,奴婢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好,多亏了姑娘出手相救,姑娘就是转世的菩萨,大慈大悲…”“你这哪学来的奉承话,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还是学的不够快,阿谀奉承也是有技巧的,哪能一上来,就这么直白的吹捧呢,不仅不会起到作用,还会惹人厌烦。谢明枝很想叹气:“你可见到人了?”

罗九娘愣住。

“既见到你表哥,也是见到亲人了,等你表哥中了状元,手头宽裕了,我会问他,要不要带你一起走。”

罗九娘完全茫然,什么表哥,哪里来的表哥?“你表哥卫凌,你不记得了?“谢明枝在仔细打量她的神情。“啊,啊,是卫表哥,他也在谢府?”

她的惊喜不似做伪,谢明枝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对,他在府里,给我弟弟做武术师父,有时间,你们可以见一面。”“多谢姑娘恩典,姑娘当初救奴婢,是因为认识表哥吗?让我跟表哥走,是不要奴婢伺候了?"罗九娘怯怯的。

她本来,也不是奴婢。

谢明枝叹气:“你若想待在谢家,也可以。”罗九娘笑了:“多谢姑娘,姑娘买了奴婢,奴婢就是姑娘的人了,奴婢愿意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

不想跟着自家表哥,反而想要跟着她做奴婢,谢明枝百思不得其解。安抚了几句,罗九娘退下,谢明枝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谢明月很好奇,怎么今日姐姐这么悲秋伤春的,一点都不像她。“姐姐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姐姐不是说,爹爹那件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谢明枝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忽然体会到,爱别离、求不得,到底有多苦。”

谢明月更纳罕,自家姐姐看着生的妩媚多姿,端庄贞静,其实性格强硬,外柔内刚,哪怕是面临灭顶之灾,她依旧气定神闲。昨天爹爹和阿娘抱头痛哭,谢重阳差点要把家里房顶掀开,好似就要大祸临头了,但姐姐分析完,却也没那么危急,爹爹该办差办差,大家都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还没到绝路呢。

谢明枝当然一点都不着急,她爹爹被推出来顶锅,纵然有几方势力共同操作,大约也是工部尚书周大钱能想出来最好的结果,谢家算有靠山,可靠山却不那么硬,不属于太后、陛下、皇后任何一方,但偏偏又有那么一点势力,是钱城王府未来的亲家。

即便差事办不好,陛下降罪,最多只是官位丢了,难道还真能把钱塘王府的亲家砍头了?他又要不得罪上头的大佛,又要保护没权势的下属,就只能把谢诚推出来。

工部尚书周大钱一直游离在太子党和皇长子党之外,直到李从登基,他一直坐稳尚书之位,没点心眼,怎么在党争之中保住自身,再次骂了他一声老狐狙而且,谢明枝更有信息谢家不会倒的原因是,李从的态度,若是现在去求他,他一定会出手保谢家。

但谢明枝不服气。

事情并不顺利,谢诚下值到家,哀叹连连,十三仓总督跟他打太极,问就是说,没有陛下旨意,不能放粮,谢重玉更是难受,他去找了李从,可李从今日忙的根本没见到他,百忙之中叫下人带话,跟他接二连三的致歉。果然叫李从说着了,他在逼她,去求他。

她偏不顺他的意!

皇帝有十四位公主,孩子对他来说,都不怎么值钱,但昭华公主还算得宠,她生母德妃,德妃乃是元后庶妹,太后亲侄女,有太后在,昭华公主也不会被遗忘。

皇帝深爱元后,可惜德妃生的不像亲姐,所以宠爱也不过一般,这两姐妹却都子嗣不丰,元后一个儿子便是太子,德妃也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昭华公主。一入宫,谢明枝便被公主请走,娄氏跟谢明谨坐着喝茶,沉默片刻,就开始说起谢诚官场上遇到的难事。

御花园夹道,李从拦住她的去路,这是那日轻薄过后,两人第一次见面。“还不来找我,就这么沉得住气?”

“殿下不也很沉得住气,连挚友都拒见了,殿下当真将我哥哥视为挚友吗,这般玩弄别人的真心,很有趣吧。”

夹枪带棒的指责,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

上辈子的她,从不会这么跟他说话,那双曾经关切,充满爱意的眼睛,如今却像看着陌生人。

胸前的空洞,越来越大,李从咀嚼这冷漠的殿下两个字,他果然还是,受不得她这样待他。

“并非故意不见,这些日子,我确实太忙了,但,对你,我始终都有时间,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