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嫁给你(1 / 1)

第44章我不愿嫁给你

支钉法,是一种烧釉时的技法,因为父皇痴迷瓷器,却总是嫌瓷器的底部没有釉,会露胎,这也没办法,瓷器如窑烧制,底部都是接触地面,不管怎么喷釉,在烧制的时候,都会跟平面接触,形成一圈露瓷胎的圈。他父皇因此大发雷霆,匠人们为了保住脑袋,苦思冥想,想出这种支钉法,使烧釉的时候,底部是镂空的。

这种技法,是在九年后出现的,如今的谢明枝是如何知晓,她显然已经不打算瞒了。

李从能察觉到,之前她百般抗拒跟他相认,一直在遮掩,现在这么做,无异于自爆,李从很雀跃,很兴奋,她不打算瞒了,这是个积极信号,她知道他会问,却依旧卖了个这么大的破绽出来,她绝不是那种死不承认耍赖皮的女子,那就是做好了跟他相认的准备。

李从不知为何特别自信,认为只要她承认了,相认了,她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他那一直很成熟稳重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快乐,还有雀跃。但谢明枝,却没看他,她垂着眼帘,在想些什么,在措辞在为难,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太伤他,她从来都是这样,做人留一线,她想要从龙之功,借着李从达到自己的目的,就不想太伤他。

她想了想,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最终也只是坦然承认,她有上辈子的记忆,找再多理由也没用,不如真诚一些。

她承认后,就沉默下去,因为对上李从那兴奋地不得了的双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从业的确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

“我还以为你会坚持着不承认,一定要在找些七个八个,别的理由呢。“李从心情很好。

他很有自信,承认有上辈子记忆的谢明枝,一定会回到他身边,他们上辈子便是夫妻,那么多年,恩恩爱爱的,一同携手,迈过那些坎。很多夫妻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很多男人成功后,就会抛弃糟糠,虽然时光对她格外优容,她即便四十多岁时,也年轻的像不过三十出头,永远像冈刚熟的果子,甘甜却充满丰沛的汁水。

他成功了,登基了,成了这天地共主,征羌人伐南越,成了又一位圣可汗,可他依旧践行了自己的承诺,把她扶上皇后的位子。谁不说他们是恩爱夫妻,模范帝后?哪怕是帝后,也只是一对夫妻,是夫妻就会有怨偶,他们却不是,反而年纪越大,他就越喜欢她,越离不开她。有哪个皇后五十岁了,还侍寝呢,当然,李从并不真的折腾她,她生最后一个孩子煌儿的时候,很凶险,昏迷了两天两夜,因为她生育孩子,是高龄产子,他都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在这个岁数,给他生个老儿子。她生下那个孩子,身体肉眼可见的变差了很多,昔年生睿儿的时候,她陪他去林州述职,遭遇刺客,她大着肚子还能上马开弓,她动了胎气,在野外生下了他的次子,甚至那孩子,是他亲自接生出来的,用衣服做了襁褓,草草裹了孩子,他后来开玩笑,说给睿儿起名字,差点叫裹儿。可生下煌儿,不仅昏睡这么久,但凡冻着一点热着一点,便会患风寒,他很后悔,让她如此高龄,冒着生命危险产子,可偏她的身子,碰一碰就要怀孕,即便她天癸已竭,太医说不会再有怀孕的可能,他也不能赌,进她的凤仪宫,者都是素睡。

他精力充沛,正当盛年,哪怕已经五十多,跟年轻时比起来,体力也不遑多让,可他并不临幸别的嫔妃,哪怕睡素的,忍的难受,他也更喜欢在凤仪宫,搂着她睡。

他年岁大了,生理上对女人的需求依旧有,却不是必须的,这种需求可有可无,不如跟老妻一起,躺在床上,说说前朝的事,说说孩子们,心就像个空房子,一点一点被填满,那种心里上的满足,是任何年轻美人,都无法带给他的。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不必多说,不用溢于言表。谢明枝笑了笑,说没必要,互相试探了这么久,早已确认,再试探纠缠下去,没有意义。

李从深以为然,他好整以遐,等着她问他,上辈子的事,他其实还有很多没说清楚,上辈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时,他是追悔莫及的。退位后,离开元京他就后悔了,他想带她一起去江南,余生都在四季如春的江南度过,可她却说,不想去,任由他如何劝,如何说,她就是不愿意跟他一起去,说的深了,她就完全陷入沉默。

他不懂,为何她就这么不愿意,睿儿已经登基,对前朝把控不比他差,他也能好好歇歇了,若是担心煌儿还小,就一起带着去。可她偏偏就不同意,问她为什么,也不说原因,他气的要命,最后说了气话,说她不愿去,他就带沈玉珠去。

他真的只是说气话,想要她吃醋,然后回心转意,却没想到,她依旧冷静非常,只冷冷的说了一句,祝他和沈贵妃玩的开心。李从的脸面,挂不住了,他拂袖而去,而且真的带沈玉珠去了江南,在江南的那些天,他心神不宁,一日都没有召见过沈玉珠。但他万万没想到,沈玉珠竟当真胆大包天,居然还私自做主,藏了元京的消息,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即便快马加鞭,也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都是,沈玉珠的错,他发觉自己大错特错,尤其是在对待沈玉珠这件事上,他的确曾爱过沈玉珠,少年时唯一的真心,只给了这个表妹,沈玉珠生的美,却也不及谢明枝,但有些人,来得早,天生就占了优势。沈玉珠跟他青梅竹马,陪伴他度过最艰难的那几年,母妃惨死,宫中无人管他,他一个堂堂皇子,却走到哪都被忽视,活的挣扎艰难,沈玉珠说,会永运陪着他,伴着他,即便她抛弃他,攀上太子的高枝,他也没真正恨过她,沈玉珠,长得像极了他的生母沈美人。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母妃被害死时的样子,对外说,沈美人是病死,其实她是被害死,成了宫斗的牺牲品,替罪羔羊,父皇赏赐了毒酒,一杯酒下去,她死的无比挣扎难堪,他始终忘不了母妃那张脸,所以面对跟母妃很像的沈玉珠,总是格外优容。

他已经知道,他做错了,沈玉珠狼子野心,他的确不该过于纵容她,以至于.……

可他依旧不相信,谢明枝会来他而去,她的身体分明那么康健,这太突然了,他不能接受,他风尘仆仆,一路回了元京,进了宫,见到的,只有儿子那张憎恶的脸。

睿儿恨他,恨他在她重病时带着沈玉珠游山玩水,不给她这个发妻体面,他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却什么解释的话,也说不出。他回来的太晚了,谢明枝已经封棺,正要下葬,临终留下的遗言却是,不愿跟他合葬。

因为沈玉珠,她就这么恨他,他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他也是被蒙蔽的,从沈玉珠进宫,他就没碰过她,他甚至不知,她的恨从何而来。恩爱了一辈子的夫妻,在最后的时光里,居然变得这么不体面,他狼狈不堪。

现在,一切来得及。

不是上辈子,那种遗憾的错过,她没有病,生龙活虎的在他面前。现在是晚上,这里是雪浮宫,不算大内,早年也会留些深夜商讨政事的大臣们休息,但随着老皇帝对朝政事越来越不感兴趣,雪浮宫现在都快成李从一个人住的宫殿了。

殿内有明烛,用琉璃灯罩罩了,这些琉璃远没有她那尊观音像清澈透明,烛光也有些昏黄暗淡,即便这么暗淡的灯火下,她的肌肤依旧白皙的腻人,她晚上是喝了些酒的,脸颊浮现微微地红晕。

李从觉得松快很多,这是健康的红晕,她的身体很康健,远没有到上辈子那种程度,他得更细心些,总让太医请着平安脉,这辈子,要让她长命百岁。长命百岁呀,这个想法一进入脑海里,他唇边就控制不住的浮现笑意,从前他觉得,什么恩恩爱爱,白头偕老,都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怪没意思的,男人就要有事业,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了权势,还怕没有美人?可最终,活过一世的李从,也不过想要拥有她这一个美人,真心的想要跟她恩爱百年,再续前缘。

她似乎依然在犹豫,李从轻叹,姑娘家,总是面嫩,罢了,这一回就让他来打破僵局,谁让他是男人,是做丈夫的呢。“上辈子,我并非故意迟了,并非故意不想见你最后一面。”此事说出来,他很赧然,也很羞于说出口,论斗心眼的能耐,他便是早年不擅此道,可吃了那么多亏,也早就练出一颗七窍玲珑心,却栽在沈玉珠一个女人的身上,说出来太丢人。

“是我轻视了沈玉珠,跟你口角过后,我赌气说带她去,本来想要反悔,她高高兴兴地准备行囊,我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出的话没法收回,也就由着她了,我那时想,也好,把她带出去,免得她在宫里,总想冲撞你,这回去江南,就把她留在那,不带回来了。”

这是埋藏在他心底,永远的难事。

他曾经不愿说出口,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不知她身体情况,没能见最后一面,是他心底永远的痛,永远的遗憾。

人只有在失去,才会知道到底有多痛,他也曾以为,自己对谢明枝的感情并不是爱,至少不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那么浓烈的感情,他们是相濡以沫的夫妻情,战友情,是知己,是同一立场的伙伴,哪怕有一天他可能会爱上别的女人,谢明枝对他来说,永远是特殊的。

他没有爱上别的女人,就连少年时爱过的白月光,也成了饭粘子,在岁月的洗涮下,变得腐烂发臭,只有她,在他的记忆里,依旧熠熠生辉,散发着金子一样的光。

他曾以为永远不会失去她,也以为失去她,他也不会多么的痛。如今亲自体会到,才知有多么的痛不欲生,他们恩爱了那么多年,为何这恩爱的日子,不能再长久一些。

“我没想到,她能如此胆大包天,我,亲手杀了她。"李从说的,有些艰难。在得知谢明枝已经封棺下葬,得知她的遗言是不要跟他合葬时,他便已惊呆,站在素缟的凤仪宫前,沉默的,像一尊雕像,他不说话,李睿也不说话。他与谢明枝的这些孩子中,玉仙最像她,睿儿最像他,那张脸就像跟他这个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惯会收敛情绪,让别人摸不准自己在想什么,用温和的假面具遮盖自己。

但他的儿子,此刻毫不遮掩,满是愤恨。

沈玉珠赶来了,哭哭啼啼流着眼泪,说了什么?大概是姐姐去了,陛下也不要伤心,自己会陪着陛下云云,她惯是这样,用柔弱的姿态遮掩自己的野心,踩着别人上位,他知晓她的手段,却因为母妃,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容忍。他根本不想听这些话,叽叽咕咕,啰里啰嗦,他沉默的站在那,任由沈玉珠又哭又喊,惺惺作态,沉默的抽出侍卫的刀,一刀结果了沈玉珠,她那酷似自己母妃的脸,还维持着惊恐的模样,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这样她消气了吗?'李从问,仿佛干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李睿说,他在发疯,人死了表演什么深情,再发疯,母后也看不见了。李从不觉得自己在发疯,他如今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不能太激动,不能吓到她,她喜欢情绪稳定的男人。

“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一直想跟你说,这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谢明枝神色惊讶,他竞如此坦然,跟她认错,他可是主君是皇帝,这世上只有别人跟他认错的份儿,没有他跟别人认错的份儿。“你尔……”

“虽然我不知,为何我们会带着记忆重活一回,可我觉得,这是上天冥冥之中给我们的一次机会,你既已承认,自己有记忆,那你就是谢明枝,我的皇后,你跟李续本不该在一起。”

李从想了想:“你为了保全自身才选的他,我不怪你,这辈子你一无所知,我本是要让你做王妃的,如今我仍未成婚,王妃之位,我一直想留给你,跟他退婚吧,嫁给我。”

他们才是这世上最相配的。

谢明枝微微一顿摇摇头。

“你这是,何意?"李从笑的勉强。

谢明枝神色很淡,却并不退却,缓缓抬起头望着他,神情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愿,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