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他想起上辈子她死后的事
那些他以为的恩爱,以为的两情相悦,居然全是他的错觉。“所以你跟我玩笑,像我妻子一样跟我相处,都是,在骗我?”这怎么可能呢,李从到现在都根本不能相信,若是谢明枝也跟刘氏白氏那些女人一样,对他只有畏惧,没有关心和爱,他绝不会爱她,看重她,把她视为自己的妻子。
他们的相处,并不是她完完全全把他视为君王,她会像普通人的妻子一样,不止关心体贴他,他受伤的时候,她会哭泣,他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时候,她会生气,甚至成了帝后,已是多年夫妻,她还会偶尔吃个小醋,生气了会训斥他厂句。
奇怪的是,他从不觉得生气,反而跟那些耙耳朵男人似的,做出一副惧内模样,还会屈尊去哄她。
她说她一直在惧怕,在担忧,这怎么可能呢,她生气的时候会扑到他怀里,用拳头轻轻捶他的胸口,也会轻轻揪一揪他的耳朵。上辈子,因为去不去江南的事,他们吵架,她平静冷淡的看在他在那里暴怒,他都已经生气成那个样子,她怎么不过来跟他认罪求情,怎么不改主意,说陪他去,这是害怕他的表现?
让李从怎能相信。
他问了出来,不管怎样想,他都想不明白,也找不到她怕他的证据。“不这样,你会相信,我爱你?若是跟别的女人一样,你怎么可能高看我一看?″
上辈子那几十年,有一大半时间,都用来研究他了,过于畏惧他顺着他,是不行的,会像刘氏白氏一样,被他宠幸几日就抛在脑后不管不顾。爱,就像攻心计,先动心的会输了,即便不动心,做他心里地位特殊的那个,也很好。
李从不喜欢太没主见的女人,但太有主见让他下不来台,后果可能就是失宠,所以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他的底线。“你没发现,我反对的事,无论哪一件都没让你真的为难过。“不过都是增加情趣罢了。
李从翕动嘴唇:“所以,那些恩爱,都是我的自以为是,背地里你怕我惧我,却不得不为了孩子,为了权势,委身于我?”谢明枝完全默认了。
李从气的想要笑,他越是愤怒,就笑的越温和,然而此时,他就像全身都僵住,扯扯嘴角,笑比哭更难看:“我们就没有一天恩爱的日子,我就没有一点好处?谢明枝,你有良心吗,即便一开始,我对你不够好,可后来,无论是做丈夫还是做父亲,我都尽职尽责吧,我对你还不够好,有哪个做皇帝的,跟自己的妻子分享权柄?”
李从心神激荡,委屈从心底涌出,让他几乎坚持不下去,想要哭出来,他对她的爱,的确不是无缘无故,早年也的确不重视她,或许他的忽视,让她受了罪遭了难,可后来他喜欢她了,他对她真的仁至义尽了。只说帝后二人,同朝称圣,他冒着天下大不违,让她垂帘听政,让她亲自披奏折,甚至允许前朝有后党存在,他还不够退让,不够爱她?隶属前朝,有很多号称爱皇后的皇帝,哪怕是哪位所谓,一生无异腹之子,只有一妻的隋文帝,难道就给独孤后如此大的权柄?他对她纵容到什么程度,他甚至有一半虎符放在她的手里,她可以不经他允许,调动十六卫中的四卫!
“我让你可以批奏折,可以垂帘听政,难道是觉得,你比我那些臣子们还好用,你比首辅次辅还文采出众,会治理民生?"李从的眼神中甚至带着一点微弱的嘲讽。
他当然承认谢明枝的特别,她的才华,比起大多数女人,她坚韧有主见,在云州城时,能下定决心囚禁郑氏,召集太守商量守城,实在是女中豪杰,若她是男子,也能像大舅哥一样,年纪轻轻就能做侍郎,等到了五六十岁入阁,也能被尊称一声阁老。
他欣赏她的才华,却并不代表,处理朝政这种事,就非她不可。他做皇帝时,重用寒门,广开恩科,前朝的人才,就像天上的繁星,有几个能比得上谢重玉的,那么有才华的年轻人,都只能进了翰林院,从翰林做起,熬资历到了三十岁,才能下放去做官。
谢重玉那时候,可是不到三十岁就成了侍郎,前途无量。在这些繁星之中,谢明枝的才华,也不过是里面稍微亮一些的星星,整个大周朝远远没到,离开她就运转不了的地步。不,她不是星星,是月亮,因为她不止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情投意合,跟臣子怎能是一样的,那时陪伴在他身侧的皎洁明月,跟他一样,高悬于天,受繁星拱卫,受万民敬仰,他们死后也是葬在一起,牌位也放在一起,他们之后的大周每一任皇帝,都是他和她的血脉,是他们的后代。
谢明枝回答不了,这件事,李从确实没有对不住她,他并非是身体不好,要皇后代政,他的身体比她都要好多了,他居然能让渡一部分权力给她,允许她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本身就是让步,是对她的退让,对她的肯定。插手政事,是她愿意的,因为她要牢牢握住权力,她不能去堵一个帝王的真心,或许他这个阶段很爱她,但真心易变,只有权力才能让她有安全感,而她也很明白,就连这些权力,也是李从允许的,她绝不能在他忌讳的地方插手,不然这点权力会被随时收回。
“我知道,所以,我努力做一个贤后,去回报你。”也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她越是贤德,在前朝越是交口称赞,他变心想废了她,顾忌就会越多。
李从咬牙:“这还不够吗,还不能说明我的真心?”“但我真的已经太疲倦了,殿下,这辈子我不想做什么皇后,也不想有大富贵,我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你跟苏清珩议婚,宁愿嫁给一个家里什么都没有穷小子,宁愿跟一个病歪歪的蠢世子订婚,这就是你追求的平淡生活?"李从毫不客气的嘲讽。“你跟我在一起就惧怕,跟他们在一起就能得到你所说,所谓的自由?为此你宁愿忍受苏清珩泼妇一样的老娘,忍受李续这样的蠢材?今日却要承受钱城王府如此羞辱,若我今日没来,你以为你能成功退婚,钱塘王府能轻易放过你?你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在嘲讽,可谢明枝却全然接受:“是,跟他们在一起,是自由。”李从的面容几乎扭曲:“他们哪里比我更好,对你更好,你从男人那里接二连三受到的屈辱,不是他们带给你的?”谢明枝看出,他觉得很委屈,觉得不平衡,愤怒和嫉恨混合在一起,让他完全失了平日的温和,哪怕那温和只是假象。“所以我跟他们退婚了,苏清珩的亲娘想要拿捏我,我不受,可以不嫁给他,他在钱塘再也娶不到有权有势的贵女,这就是他的下场,李续移情别恋,想要享齐人之福,我也可以不嫁他。”
“你可知跟钱塘王府退婚后,钱塘王妃为了脸面,会如何重伤你?你的名声在元京,可就坏了。”
“王府真的这么做,我会反击,我并非那等束手就擒之人,可无论我跟苏清珩也好,跟李续也好,我都有退路,有选择不嫁的权力,可我跟殿下你,若有朝一日我不愿跟殿下在一起了,殿下,会跟我和平分手,会放我走吗?”李从的话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胡话!”他说完,就有些后悔。
谢明枝耸肩:“你看,你就是这样,你的身份更尊贵,是皇亲贵胄,你碰过的女人,即便你不要了,也得青灯古佛为你守贞,绝不能选择别的男人,你是皇帝,天生的掠夺者,我是臣子,便要一辈子为你奉献到底,因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怕被你赐死,也得高呼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从翕动着嘴唇,却只能说一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从未把她当成自己的奴才,他自以为给她的,真的够多了,可她却说,她不稀罕这些,她很痛苦。“我不懂,枝枝,你说你很痛苦,可这世上所有的女人,不都是这样?“李从很痛苦,他想不明白,谢明枝的想法,就像摧枯拉朽的山崩地裂,冲击太大了,他甚至无法用常理来反驳她。
他娘沈美人是这样,养母淑妃是这样,甚至攀附高枝的沈玉珠,也是这样活着。
是啊,不仅是她,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这么活着,像她娘娄氏,能被夫君一生一世的爱着,尊敬着,才是凤毛麟角的少数派。可即便是她娘,也要忍受谢明谨这个庶女,更要忍受年轻时,那些女人因为谢诚过于英俊的投怀送抱。
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
那些高嫁的姑娘,哪怕贵为国公府的嫡女,进了皇帝后宫,一样要伏低做小谨言慎行,要揣摩夫君的喜好,以夫君为天,即便是皇室公主,也不能阻止骅马纳妾,宗女例如郡主县主,就更没特权,要服侍婆婆,被婆婆立规矩,这是天经地义的孝道。
不高嫁,选择低嫁,难道就能幸福一辈子?谁知夫家没有翻身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恩爱夫妻,到了中年老娘,做丈夫的翻脸无情,小妾一房一房的纳,他妻子的就能阻止?
谁不是小心心翼翼,揣摩夫君喜好过活,不是跟别的女人争斗,争抢自己的夫君过活。
“那,孩子们呢?“李从闭了闭眼,颤抖着身子:“你不嫁给我,我们的孩子就不会出生,我们那么优秀的孩儿,你当真舍得放弃他们,连个机会都不给他们?”
如果不爱,怎会生那么多孩子。
谢明枝忽然露出一个更加痛苦,更加难以忍受的神情。她深深喘着气,已经完全痛苦的不能自已:“孩子们,我爱孩子们,每一个都爱,可,可是,我根本不想生那么多的孩子,我怕讨厌生孩子。”李从北接二连三的打击,固有观念被冲的七零八落,此时却依旧惊愕的不像话,茫然的像是根本没听懂似的。
“讨厌?那可是多子多福。”
“是啊,多子多福,谁不羡慕我的好福气,太子被废了,当太子的还是我的儿子。"谢明枝惨笑,笑着笑着,泪水簌簌而落。可每一次产子,生产的时候,她都像是被劈成两半,那种痛,像是活生生把她撕裂了,怀孕时的辛苦自不必说,生产时,她痛的想死,宛如整个人被劈开,再重新组合在一起,每一次生产,她都像是鬼门关过一回。李从爱她的时候,也在爱孩子,即便不爱她时,玉仙熔儿的出生,他也很高兴,赏赐全府,甚至上报皇帝,要所有人分享他有长子长女的喜悦。所有人都在欢庆着,恭喜着,添丁进口是大喜,有新生命是大喜,李从更是有了后代,有了继承人,更是大喜中的大喜,不管是李从还是那些产婆,她的丫鬟绿珠紫珊都在欢呼雀跃。
只有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忍受着身体的疼,没人体谅她的难受,只会说,都是这样,女子不为夫君繁衍后嗣还能叫女人吗,这是女人的天职。做月子的难过,更是让她几乎无法忍耐,紧紧关闭不能通风透气的门窗,那些苦涩的药汤,刀口的疼痛,没有麻药,她刚生完,就要生生忍受伤口的缝合而即便是如此痛苦的时候,身心都遭遇重创,她都必须要让自己尽快恢复,因为后院还有别的女人,会分得她的宠爱,她居然还得想着如何去争宠!更讽刺的是,她生了这么多孩子,是她最重要的筹码,她能在王府后宅站稳脚跟,能在坐稳皇贵妃皇后之位,都靠这几个孩子,她能插手朝政,即便李从让渡一些权力给她,也没引起前朝反弹,很重要的原因,她是太子生母,靠生孩子就顺理成章有插手的理由。
谢明枝面临最重要的问题,李从真的有皇位要继承,她不愿给他生,有的是人想要给他生,别的嫔妃生的孩子越多,就越会挤压她跟孩子们的生存空间,所以无论她如何难过,都要一次又一次忍受生育之痛,生到生不出来为止。李从愕然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对她来说,竟是痛苦和负担。
他听她絮絮叨叨,说自己产子有多么痛,那些坐月子的规矩让她多难受。“所以,你连孩子,都不想给我生?可你无论嫁给谁,不都要面临产子生育之痛?你只是不想给我生…
不是这样的,她并非全然不想生育子嗣,可跟心爱之人的心甘情愿,和被迫一个又一个的生,是一样的吗,她无法解释,只能摇头。那些他引以为骄傲的孩子,她爱逾骨髓的孩子,对她来说,居然是迫不得已。
李从感觉到胸口在翻涌,喉头的腥甜。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功过盖过大周高祖的成祖,怎能因为一个女人,就磨灭了道心,就破防的大吼大叫,这还是他李从吗?“我讨厌被困在后宅的生活,连一顿饭一件衣裳,都要靠夫君的施舍整日活着,都要靠讨一个男人的欢心,没了这个男人的欢心,就会活不下去。”“我讨厌跟要揣摩夫君的心思,我的夫君跟我要互敬互爱,我们是平等的,我爱他护他,他也爱我护我,而不是我要拼命的讨好他,顺从他。”“我讨厌别的女人,跟我分享男人,我完全属于我的夫君,他也该完完全全属于我!”
“我讨厌你,李从,讨厌你临幸别的女人,一想起你昨日还跟别的女人恩爱缠绵,第二天就来到我的院子,让我侍奉你,我却要装成贤惠大度,就无比恶心,无比的恨。”
恶心,恨,像是一把把锐利的箭,插入他的心口,鲜血四溅。上辈子,她在他面前有多乖顺,表现的有多爱他,此刻就有多么的厌恶,她恨的双眼紧闭,甚至连看,都不想看他。一个女人对爱人,怎能没有占有欲,谢明枝不爱李从,却也根本受不了,他跟别的女人恩爱过后就来跟自己调情,她觉得,好脏。她必须要强迫自己接受,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男人三妻四妾是伦理纲常,甚至在官场做官,家里没个妾服侍,都要被笑话,她爹爹谢诚不就总是被笑话,说惧内耙耳朵,一点男子风范都没有,夫纲不振。“那孩子们呢,怎么办。”
她痛苦的神情,根本不像作假,李从此时已经完全没办法欺骗自己,她爱他。
那些所谓的伤害,对于别人家的女人来说,不都是这样,怎么偏偏她就忍受不得,可这些他认为是正常的事,却让她痛苦,要窒息了。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阵微风,仿佛怕惊动静止的蝴蝶。谢明枝睁开眼:“我爱孩子们,可是,我不能为了他们,牺牲我自己,我要先是我,才是他们的阿娘,我不知别人怎么想,可睿儿知晓我的痛苦,知道我能重新做选择,哪怕自己不出生,也会理解他的阿娘。”她攥了攥手心,竭力让自己镇定些:“对不起,殿下,我本想保留我们之间的体面,可你一直不放过我,我无意让你痛苦难过。”李从想不屑的嗤笑,想冷哼,话都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了,她还想有体面?这怎么可能呢,他的面子里子,全被他摔了个稀巴烂,眼巴巴,想要双手奉上的正妻之位,她不屑一顾。
曾经那些恩爱过往,被她无情戳碎,告诉他,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她在他身边一日都没幸福过,更不曾爱过他。
她这样做,把他李从当个人来看吗?任何如此羞辱他的人,都该死,他该杀了她,为那些欺骗,她是犯了欺君之罪的,将他一片真心摔在地上,粉粉碎,他不能放过她,该让她付出代价。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连暴怒都好像没力气施展出来了,他无所适从,仿佛被带到高空,脑袋针扎一样的疼,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胸腔仿佛都要炸开。“你说不爱我,哪怕连动心都没有吗,哪怕一丁点?”谢明枝沉默良久:“殿下,莫要再逼我了。”李从只剩下满心绝望。
他们说的话,完全是大逆不道,这种涉及前世今生的鬼神之说,还有李从成了皇帝继承大统,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大惊失色,被陛下或是太子皇长子知晓,李从就完蛋了。
然而他一点也不怕,雪浮宫已经完全是他的地盘,不会有任何人听到他们的话。
小福子被罚了,伤还没好,即便好了,李从也要晾晾他,一个太监不晓得自己的身份,对主子指手画脚,他是活腻歪了,若不是看在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绝不会有这次机会。
王德虽老迈,却忠心耿耿的守在门外,若要想不走漏消息,光凭他一人是不够的,那些暗卫,李从暗中培育的势力,把此处守的铁桶一片。他看到谢明枝急匆匆的跑出来,满面泪痕,脸色苍白,逃离此处的样子,似乎背后有鬼在追。
他没办法把人拦住,只能匆忙进去,找自家殿下。殿下他,就像是雕像一样的站在那,久久不能动弹,王德吓了一跳,却没像小福子那样,没有分寸感的上前大喊大叫。他轻轻叫了一声,抖着胆子拽了拽李从的袖子。忽的,李从转动了眼睛,这让他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气息,他想要说什么,一张口,血就喷了出来,整个人往后躺,竞是直接昏了过去。王德慌乱的扶住他,叫太医,雪浮宫一片兵荒马乱。李从翕动这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眼前一黑,他仿佛在下坠,在失重,在他眼前的,是睿儿那张愤恨的脸。
他想起上辈子,她死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