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水做工(1 / 1)

外姓东家 浣三 5980 字 2014-10-24

在去染织厂的路上,招工大爷没有和余秋水说过什么话,一味地哼着小曲带路,似乎对余秋水一点兴趣都没有。可余秋水倒是兴趣盎然,他不是对招工大爷有兴趣,是对陆家的“苦力”有兴趣。

“大爷,方便聊几句吗?”

余秋水一只手攥紧行囊的背带,凑到招工大爷的面前。八字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一副求知欲很很强的样貌。

招工大爷起初是不愿搭理余秋水的,可他见面前这小子的一身行头和善问的态度,也不免撇嘴一笑道:“你想聊点什么呀?”

“这陆家的苦力与北京城中其他的苦力有何不同之处呢?”余秋水没藏着掖着,直接问到了点子上。招工大爷瞥了余秋水一眼,抿嘴一笑道:“听你口音不是北京人吧?”

“老家洛阳。”余秋水双手作揖。

招工大爷呵呵一笑,扬手拍了拍余秋水的肩膀道:“小子,今天大爷让你涨涨见识!你可听好咯!这青丝坊陆家可是北京城中响当当的一号大生意人,王府井和大栅栏各一家绸布庄,染织厂也有两家!济南府,包头,杭州等地也都有生意涉足,光名下伙计都有百号!这皇城之内的公孙权贵无疑不喜欢陆家的布料,连西太后都用过陆家的布料做袜子呢……。”

招工大爷越说越来劲,好似这陆家的生意是自己的一样。然而余秋水这时也明白了,说难听点这陆家原来就是卖布的。只是生意好点,颇受皇贵们喜爱而已。但这也都是陆家本家人的好处,下阶苦力能有多吃香?

余秋水年轻,不懂其中好处。不过余秋水他爹从小就教给他,想事情换位思考一下。余秋水善学善用,听招工大爷的话可以看出这陆家应该是相当有钱,那么下介苦力能吃香是因为什么?对了,苦力需要钱嘛,估计是陆家开的薪酬不低。苦力背井离乡来北京,不就是为了点银子嘛!

余秋水算是想明白了,可招工大爷见余秋水半天没说话,以为他这个乡下娃什么都不懂呢,便大笑三声道:“你小子还真有够傻的!告诉你吧,这陆家生意做得大,银子这东西他陆家人压根就不在乎什么仨瓜俩枣的。给下人,丫头们开的薪酬自然不低。整个北京城你打听打听,谁不想进陆家门当伙计,丫头!”

“是啊,是啊。”

余秋水很平淡地答道。他之前没有想错,果然是因为陆家开得薪酬高。对于他来说这是好事,银子这东西那可是越多越好,想想他都有点热血澎拜。

反倒是招工大爷听过余秋水平静的答复,有点不舒服了。这小子知道陆家开得薪酬高以后竟然不吃惊?招工大爷惊讶了片刻,但他也懒得跟余秋水废话了。随后俩人就没有什么言语,一前一后没一会儿就来到东城的织染厂了。

传统意义上的织染作坊一般都是前店后厂,有点银子的人家顶多再带个后院;可这陆家的织染厂还真跟别人家的不一样。不知道这是作坊的,第一眼还真能以为这是哪家大户的宅邸呢。

朱红色的大宅门中正中间挂着“青丝织染”的四字大匾,余秋水看在眼里第一感觉就是庄严,那潇洒充满气魄的行书字体完全不亚于之前的“贡院”二字。

“这字谁提的?”余秋水颇为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可能是陆家的祖宗吧!”招工大爷趣说,“啪啪啪”拍了三下织染厂的宅门。

片刻,只听宅门内传来一股铿锵有力地声音:“谁呀!”那声音浑厚有力,让人不经浑身一紧。

“送工的!”招工大爷冲着宅门大喊一声,宅门便立刻就打开了。

一位穿着白色单薄内褂,三月天还敞着怀,脑后的辫子缠绕于脖颈之上,脑门还有不少汗珠的强壮男子。这名男子的出现无疑不让余秋水心中一惊,他上下打量了男子一番,浓眉大眼,厚而大的嘴唇,一身随意方便的行头,让人感觉特别的耿直。

“送什么工啊?”男子没瞧余秋水一眼,首先向招工大爷问道。

“武爷要的苦力,小兄弟能否行个方便?”招工大爷歪着脑袋像是请求,可他没等男子回话就跨进了宅门,余秋水自然紧跟其后。

刚进入作坊,余秋水的眼珠子恨不得跳出来。他惊讶地咽了咽口水,一大片开阔的庭院之上,没有花没有草,有着不少支起来的竹架子,而且竹架子之上还都晾晒着各种颜色的布匹,宛如万紫千红的瀑布,不禁让余秋水诗兴大发。

可就在余秋水准备作诗一首时,庭院两侧的东西厢房之中走出了不少手挽白色丝质绸子,或是缎子的姑娘们。她们个个身着昂贵的丝缎服饰,盘起长发,打扮的极为得体,都能跟名门小姐过上几招了。

余秋水别说作诗了,完全被眼前的一景给吸引住;再者说了,形容各色布匹的诗词现在已经不合适了,这些姑娘们才是最大的看点。余秋水词乏了,其实准确点则是余秋水不忍心用自己那拙劣的诗词来破坏眼前的美景,静静地看着才是明智之举。

“小子,这些织女们也是让众人挤破头想要来陆家的原因之一哩!”招工大爷色眯眯地盯着织女姑娘们,口水留下来了都没有发现。余秋水也算是深知留在这里当苦力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陆家果然非同一般!余秋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心中的悸动。同身旁的招工大爷比起来,余秋水假装冷静的样子显得异常正派。

“念慈姐,你看那个人张得多俊秀呀!”

一位叫做南儿的织女笑说道,不免心中的小鹿乱撞,羞答答地躲在了一位身着淡青色缎底衣,大袖口上镶有花边的女子身后。

其女,白念慈。陆家东城作坊织女们的大姐,年方十九。十二岁时就到陆家来当织女了,其织缎技艺可谓是整个陆家最好的。更有不少大家少爷托媒婆前来提亲,不过都被白念慈婉拒了,其因就不得而知了。

白念慈起先没有去注意余秋水和招工大爷,她见南儿与不少姑娘们的目光都投到了宅门方向,也随着大众回眸向宅门看了过去。

结果不言而喻,以余秋水的长相确实能吸引住不少姑娘们,白念慈心中也承认余秋水的相貌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不过似乎白念慈跟这些小织女们不一样,她并没有被余秋水给吸引住。手帕挡嘴轻咳了两声,随后嫣然一笑对身旁的织女们说道:“都别看了,快点把缎子拿到后院去染色,回来还要赶工呢!”

“念慈姐,再看一会儿嘛!”

“是啊!念慈姐,等下再赶工也不急嘛!”

织女们围着白念慈娇嗔地说道,她身后的南儿则一言不发,脸颊红得像即将落下的夕阳一般,还时不时地在白念慈身后去偷看宅门方向的余秋水。

“你们这些傻姑娘们是想逼我发火吗?”

白念慈眉眼带笑地说道,看上去倒是很和气。可织女们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和善的外表只是白念慈的假面具而已。如果念慈姐真发火了,天崩地裂那都是小事。

织女们默不作声,挽着绸子,缎子,穿梭于晾晒的布匹之间,向正房后的大院有秩序地走了过去。

“嘿!怎么都走了!这还没看过瘾呢!”招工大爷挑眉道,一旁的余秋水此刻真不想跟这号人站在一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赶紧去找武爷办事情,办完赶紧走,作坊不许外人进入。”开门的男子说道。

招工大爷冷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就向正对面的正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余秋水依旧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身后。

刚到正房的门外,招工大爷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武爷!您要的苦力找来啦!”招工大爷双手掐腰站在屋子正中间显得特别神气。

只见和房门相对的一张摆着小桌的罗汉床之上,一位留着八字小胡,身着小马褂的消瘦男人,此刻正悠然自得地撑着脑袋躺在床上。

一眼,余秋水就猜到这个男子就是武爷了。他想上前打个招呼,准备给武爷一个好印象。可还没等开口,躺在罗汉床上的武爷就显得漠不关心地开口道:“辛苦你了老黑!那个孙先生,带这小子去中院准备一下,明天上工。”

罗汉床两侧相对而放的四张交椅之后,年纪稍大的账房孙先生弯着腰杆,从一张有算盘和账本的桌子上站起了身子,慢悠悠地走到了余秋水的面前说道:“跟我来。”

招工大爷拨了一下手,示意余秋水跟着孙先生。余秋水虽说很想打一下招呼,可是人家武爷都发话了,他自然就没有说什么,跟着孙先生走出了正房。

顺着正房一侧的过廊来到了中院,这里跟前院一样,东西厢房正房都有,只不过这里的用途跟前院不一样。

孙先生弯着腰,带领着余秋水来到了东厢房之中。屋中两排长炕吸引住了余秋水,这里明显是工人的寝房,他估算了一下,这一间之中起码能睡十个人。

只不过屋中的脑油味让余秋水有点接受不了。他闭气,把厢房中的三张窗户全给打开了,味道这才少了一点。

“你准备干多久?”孙先生冲余秋水问道。

“三年吧!”余秋水坐在扔满被褥的长炕上,把身后的背囊给退了下来。

“行!晚会儿我会把合同给你拟好。这是一两银子,你等会出去买点被褥什么的。”孙先生面容慈祥地说道,来到余秋水的身旁,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在了炕头上。

“给一两银子买东西,这哪能用完啊!”余秋水惊呼,拿起银子就要还给孙先生。

“拿着吧,这是规定。”孙先生把银子推了回来,弯着他那如同麦穗的腰杆离开了东厢房。

大户人家给银子就是大方!余秋水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那一两银子他也赶紧装了起来。

酉时。

中院里变得热闹了起来,一群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聚集到了这里。他们都是作坊的工人,现在是下工时间,自然都会回到寝房来休息。

一时间在长炕上坐着的余秋水紧张了起来。他以前听他爹说过,作坊的寝房之中时常会发生斗殴事情,甚至还闹出过人命。余秋水连忙从炕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站在房间之中思考如何跟舍友们打招呼。

可还没等余秋水想到方法,东厢房的房门被门外闹腾腾的工友们一脚给踹开了。七八个光着膀子的壮汉,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说真的,这些人中随便挑一个都比余秋水壮;而且工人中粗人颇多,如果找你麻烦,真不会听你什么言辞,直接上手打。假如真打起来的话,余秋水他就一书生,只会动动嘴皮子,手无缚鸡之力,哪打的过这些苦力工啊!尽量避免麻烦,才是正道。

以善为本,是余秋水他爹从小给他灌输的思想。遇事一笑,和善交谈,什么麻烦事情都是过眼云烟。更何况他也是一个新来的,能放下读书人的身段就尽量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