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相当出奇,鱼儿不游不散地聚在岸边任由人捉。谢堂才在岸边撒了一个时辰渔网,形形色色的河鲜就堆满了船只。回到家里一清数,发现除了各种鱼类、蟹虾、螺蚬、泥鳅、黄鳝之外,连专吃浮尸的白鳝、少见的鳇鲟鱼都有。真是奇了怪了。谢堂盘腿坐在船板上问邻船:“这怎么一回事?”
邻船说:“一点也不奇怪,你水上水下的功夫都这么好。”
谢堂半信半疑地又说:“冬季的天气像夏季那么炎热,冬季的风雨也像夏季那般狂妄,这奇怪吗?这几日,家家养的狗都毫无预兆的同时狂吠,朝天吠!”
邻船不知他要说什么,不再搭理。谢堂便洗去身上的鱼腥味,换了套衣服上岸来寻从众。
由于匪情得到控制,城门在今日一如以往地准时开启,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从众和兄弟们出来购买足够做一天生意的菜。因战时原因,菜市里的商贩、菜农并不多,他们逛了许久仍没买全食材,倒是碰见了谢堂,他将今日之事说了个清清楚楚,让从众想起井水冒泡一事。他知道,井水冒泡与潮汐有关、与下雨天泥土疏松时雨水渗入井内有关,也与被人投毒有关,最不愿让人提及的,是与地震有关。从众满心疑惑着,看见身边菜农有一桶随时可以浇菜保持新鲜的水,便拉着谢堂走上去看,只见水面如镜,没有波纹。
谢堂道:“地震是可以地震,可前提必须是我在船上。”
“你有船可以躲,可我去哪儿?”
“你也躲进我船上。”
“他们呢?”
“谁?”
“三姑妈六姨婆,四叔公七姨丈。”
“我不与你废话连篇。”
从众突然打个喷嚏,骂道:“去去去!大吉利是。”然后将手中的食材悉数交予兄弟送回古藤驿,对谢堂说:“钱在你手上,我想去嫖娼。”
谢堂瞟了他一眼,取出钱袋,往地上散了点财,说:“我把烟枪和马鞭都拿去当铺换了钱,现在所有的钱你我各分一半。”
闻言,从众笑歪了嘴,说要先刮刮胡子,即随手招停了理发挑子。
然而,就在从众闭着眼睛在路边刮胡子刮到一半时,突然被剃刀划了下巴,冒出血来。他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像是巨浪中的帆船一样随风摆柳,被大地摇得头晕目眩,最后一头栽在地上,谢堂赶紧去扶他。但谢堂也站不稳,眼前的所有物体都在摇晃不定。大地发出“呼隆呼隆”的声响,只见街道上沙尘弥天,人人皆逃。眼及处尽是房屋倒塌所产生的沙尘,纷纷扬扬地充斥着这个世界。
无数瓦片、牌匾、锦旗、铁环随着屋梁倒下而倒下,有的散成几块,有的到处飞窜;街边的小档与行人皆倾倒于地,只觉混沌杂乱。人们呼天抢地地喊,喊的是谁,谁也没听清楚。六个巡捕出更在街,地震时他们没有马上展开救援,而先是赶回了巡捕房。
从众被大地摇得头晕脑胀,不知道躲避。眼里尽是些七倒八歪的人和物。几条狗冲到大街上乱吠,分不清是哀号还是在责骂老天爷。但如约而至的天灾并没有吓倒一些胆大心细的人。谢堂临危不乱,扶起从众,大喊着:“快起来走啊!找地方躲躲。”从众猛然摇头,又拍拍自己脑袋,让自己清醒。心思却在狗的身上。心想狗是在呼唤自己的同伴吗?念及此,他瞪大了双眼,一怔,站起来就跑,大喊:“我得回家!”谢堂找了一个木桶,罩在他的头上,喊:“你小心点!我自己知道逃命。”
从众套上木桶,拨开黄色的尘雾,向城外冲去。大地仍在恣肆无忌地摇晃。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在穿过城门洞往城里走。人们哭着喊着说:“土匪施妖术啦!快去皇气里躲躲!”从众的步履慢慢稳健下来,夹在人群里一步也迈不出去,何况还是逆向。
尘雾慢慢落地,从众回头一看,看清楚了。突如其来的地震导致繁华的古德县城变成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里,偶有百姓能仅凭自己之力从倒下的房子里逃出生天。
如今,脚下的土地轻轻地持续震动着,使瓦片不断掉落。有些百姓竭斯底里地呼喊亲人的名字,有些百姓看着自家的废墟一言不发,欲哭无泪,尔后脚一发软,便直接瘫坐在地。
稍过一瞬,大地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晃了,但仍发出地震特有的轰鸣声。城外的百姓源源不断地通过永安门入城避难,守门的官兵尚有良心,没有关上城门。但从众无奈透了,心想城里还不是一样地震?钻进城里有何用?他举步维艰地穿插在人群的间隙里,花了很长时间才出了城,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还是回头一看,西面城墙的城门左边部分崩塌了将近二十多米。究由后山塌方,把这二十多米都埋了,形成一个小山丘,地壳不断地振动,这些泥土便不断地滑落,逐步填平护城河。眼见通过城门洞的人实在太多,有的百姓心急,干脆爬上塌方处进城。守门的士兵手里拿着锄头,阻止百姓爬上这个小山丘,大喊道:“活人埋在里面呢,你们别踩!”
难民都涌入城里,看形势自己不随人流进城避难是十分不妙的。这时大地突然又剧烈震动起来。抬头望去,后山再次崩塌。由于泥土湿润,所以没有产生多大的灰尘,但远远近近都有水雾,让人晕眩。看样子地震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使塌方的灾情更为严重了,南边的一段城墙和在城墙底下休息的难民也被埋了。人们在惊魂不定时又看到这惊悚一幕,更为骚乱。
从众已顾不上感受地震与关心人们的疯狂,他面无表情的一路狂奔回家。可幸家里只是石壁与一方院墙塌陷了,堂屋和东、西厢房都没有问题。他悻悻的只看一眼,就冲进房里背上阿娘往外冲,她显然被地震吓傻了。此时,从众突然停住脚步四处顾盼,喊了几声“阿金!阿金!”没人应答,便急忙往外走。快要出门时,豆大的汗珠滴下来把眼睛刺得生疼,他停下脚步揉揉眼,忽然一怔,把阿娘放在地上。由于过于心急,从众不记得阿娘已经瘫痪,根本就坐立不起来。一放下她后,她便直直地往后倒,头部砸在地上直接晕死过去。从众一看,懊悔自责,狠狠地拍了自己一巴掌,一步如箭般回到屋里。
原来他脑子想的是爹。
神台前,倒下的经幡披在骨灰盒上,灵牌也掉到了地上。从众捡起灵牌,喊了声爹,抱起骨灰盒就走。出了院子背起阿娘,跑到厨房想单手抱起米缸。可是它实在太笨重了。掂量一番,遂放弃。咬起长衫的裤脚,从众用瓜皮帽将米勺进漏风的“兜”里。勺了三四下,大地再次发出“呼隆”的响声,只好出门逃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