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6名身着崭新作训服的列兵笔挺立于夏日的晨曦中，他们的左臂已换上新的臂章——露出半截锋芒、将出未出的利剑。一年之后，当臂章换为闪耀着寒光的出鞘锋刃，他们便会成为北京军区直属锋刃特战大队的真正成员。

集训开始一周，列兵们的新装备已全数到位。列队之后，是例行的5公里全副武装越野。萧然站在队列旁，一声令下后，身后背着行军背囊、胸前斜挂4枚手榴弹、满水水壶与95式自动步枪分挎两侧的战士们匀速冲出。

跑在第一个的，依旧是以速度见长的秦帆远，经过一周的负重20公里练习与扛圆木蹲伏等极限体力训练，如今以20公斤的负重跑5公里，他跑起来颇有些脚底生风的感觉。

紧随其后的，是白亦与谭舸，他们死死咬着秦帆远，被他落下的最远距离不超过3米。

再后，是稳稳控制着自己呼吸的尚筱飞，他个头最小，身体条件相对最差，可不管是泥潭中的举弹药箱训练还是一次次重复的400米障碍，他都没有给自己减小过一分负重。

最后，是本该与秦帆远齐头并进的尹天与欧杨扬，他们不紧不慢地掉在末尾，表情自然，不断交换着领先的位置。

萧然知道，这俩家伙上身负重高达30公斤，小腿上更是绑着6斤的沙袋。集训正式开始的第一日，尹天就悄悄往背囊里加重量，并在左右裤管里隔藏了一个两斤的小沙袋。当天，在做双人举圆木水中下蹲时，他由于第一次全身负重过量而栽倒在水中。这一栽，同组的欧杨扬也被带入水中呛了个爽。两人相互指责着上岸稍作休息，尹天腿上的沙袋在浸水后沉重得让他迈不开脚。欧杨扬平时虽粗线条，逮细节的眼力却莫名地好，他倒退两步抓住尹天的小腿，手掌一收便什么都明白了。

从那天开始，睡上下铺的“冤家”就在负重上较起劲来，一周后，他们的5公里晨练便硬生生被跑成了33公斤负重后段冲刺。

“还剩两公里！变速变速！控制呼吸！冲！”3公里之后，萧然朝拉成一条线的队伍一边大喊一边击掌，从前几日的规律来看，在大半程的坎儿上，秦帆远会再冲一把，尚筱飞会爆发前赶，尹天和欧杨扬会突然以秦帆远为目标。

“对！秦帆远保持！还有1公里！欧杨扬你在干什么，被尹天拉了4米了！”最后1公里，萧然挨个儿给列兵们鼓劲。同样的话，当年特种大队的前辈们挥着拳头朝他吼，现在他举着手臂朝更年轻的战士们吼，名称变了，特战精魂却从未变味。

“秦帆远，18分32秒97！”

“尹天，18分43秒21！”

“欧杨扬，18分44秒09！”

……

“尚筱飞，19分56秒35！”

集训营5公里项目的尖子兵非前三莫属，而就算是最后跨线的尚筱飞，其成绩也远远超过侦察兵的平均水平。

5公里之后，是一系列的恢复性运动，由于离食堂所在的大队营地尚有5公里的距离，萧然不得不提前半小时喊停。

摘下数十公斤的负重，全身又早已活动开来，最重要的是还有早餐的诱惑，19岁左右的列兵们再跑5公里丝毫不嫌累，倒是萧然跟在一旁不停提醒：“慢点，给上午的训练省点劲儿！欧杨扬你冲什么冲，馒头够你啃了！”

欧杨扬抢馒头这事，在特种大队经八卦发源地炊事班一传，已成了上至大队长下至勤务兵都知道的笑话。不过这事其实不赖欧杨扬一人，一个巴掌拍不响，没人跟他抢馒头他也不会抢人家的。这另一个巴掌就是他的下铺、他的搭档，尹天。

据亲身经历了前因后果的白亦回忆，那是集训开始的第三天，前一日在牵引横渡中彻底给累趴的冤家二人组奇迹般地没跑5公里去吃饭，而是澡都没洗直接回了宿舍。众人晚饭后散步回平房，只见尹天仰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欧杨扬估计是爬床的力气都没了，竟然歪在尹天身边，半个身子都挂在床沿外了还能睡得像另一头死猪。次日，两头死猪醒了，高强度的训练早掏空了他们的胃，于是死猪变饿猪，两人直接从炊事班抬出一整笼馒头，狼吞虎咽，两口一个，生怕笼里的被另一只蹄子抢走。

那可是军队的馒头笼子，那可是军队的馒头……

两人抢完一个笼子，萧然的筷子都掉了。

这回，欧杨扬和尹天没抢馒头，6人规规矩矩地吃完饭，休息20分钟后便半走半跑回到自己的地盘。

上午的训练，是司空见惯的全副武装过400米障碍。在当初的侦察兵大比武中，欧杨扬以1分23秒的成绩勇夺第一，而在前几日的集训中，他也次次拔得头筹。站在熟悉的起跑线上，他望着前方的低桩网、高板墙、独木桥、二郎板、矮墙、弹坑、三步桩深吸一口气。一旁，对他“400米障碍王”头衔虎视眈眈的尹天正最后一次检查着自己的装备。

“预备，跑！”萧然按下计时，眼中闪过一道旁人难以察觉的光。

100米快速跑，尹天与欧杨扬不相上下，然而就在他们同时扑入低桩网下的泥潭时，身上的网竟然腾起火苗！

“突——突——突！”未待二人反应过来，萧然手上的自动步枪已经连续发出数枚子弹，他从挎包中掏出一枚手榴弹，“嚯”地掷向低桩网附近的水坑，一声巨响，泥水混着沙石被炸出，骤雨般地砸向低桩网中虽对突发情况毫无预知，却仍旧匍匐向前的尹天与欧杨扬。

“速度！速度！快起来！”萧然再次鸣枪，火苗顺着事先浇好的燃油一路蔓延，浓烟四起，埋藏在各个安全位置的炸药被雷管引爆，轰隆的巨响中，400米障碍场俨然成了实战修罗场。

涉险冲出低桩网，欧杨扬以一个肩膀的优势率先翻过高板墙，他径自跨过跑道上燃起的烈焰，迅速迈过独木桥的双腿有微不可见的颤抖。

跳上二郎板，最可怕的云梯就在眼前，欧杨扬双手一撑，右腿刚刚踩上上端时，一声巨响震得他本能地护着头部停了下来。

爆炸，又是爆炸，一枚200克的*******在土坑中崩出漫天烟尘，硝烟在整个障碍场弥漫，站在云梯上甚至看不清两米下的地面。

正是这次爆炸，让尹天赶上了欧杨扬。爆炸之时，他刚好站在二郎板上，双脚在地使他少了欧杨扬的慌乱，欧杨扬僵在云梯上时，他飞身跃上，在同样看不清的浓雾中躬身通过云梯，奔向四周都燃着火的矮墙。

1分41秒，尹天跑回起跑线时，萧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以突如其来的实战环境400米障碍为开端，集训在一周的“热身”后终于突入特种大队的“魔鬼教程”。萧然收起平日里还算和气的态度，一早上举着步枪手枪不知放了多少枚子弹。

一中队队长“何无情”的搭档，没有几分手段如何能当上集训选拔的第一任教官！

谭舸怕火，冲到低桩网前便挪不动步子，萧然只提醒了一次，见对方还无反应后便一脚将他踢进泥潭。火在网上熊熊燃烧，谭舸匍匐的动作早因为害怕而变形，他将枪口抵在他后脑，牛皮军靴在火中踩在他背上，厉声喝道：“往前爬，停下来你就给我滚回老部队！”

秦帆远畏惧毫无准备的枪声，站在二郎板上尝试好几次都跳不上云梯。萧然拽着他的衣领，在他耳边连放数枪，大吼道：“上去！掉下来一次100个负重俯卧撑！”

尚筱飞在第300米折返时被近处爆炸的炸药吓得在独木桥边摔了跟头，白亦亦因为爆炸硬是在弹坑里耽误了20秒时间。练习结束后，萧然将败在炸药上的三人拖到一块空地上。

空地的一边，摆着一只92式半自动手枪，另一边，摆着不知剂量的*******。

“一个炸药都怂，你们怎么上战场？”萧然盯着3名灰头土脸的队员，表情净是缺少人性的冷漠，“我给你们35秒时间，35秒之内，完成拆解组合5发射击和撤退！”

“报告教官，35秒不能完成怎么办？”尚筱飞声音都在发颤，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划出一道浅色的痕迹。

“不能完成？”萧然勾起一边嘴角，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嘲讽：“做不到你就等着挨炸！记住了，特种部队训练死伤家常便饭，自己的安全自己负责！谁第一个来！”

“我！”欧杨扬出列，他和尚筱飞、白亦不同，他并不怕炸药，当时愣在云梯上纯属反应不及。

“来！”萧然将欧杨扬摁在手枪旁，毫不犹豫地拉开了3米外的炸药引线。

拆解结合14秒，瞄准射击8秒，欧杨扬一系列利索的动作为他赢得了13秒的撤退时间，更示威般地向萧然传递了一个信息：老子根本不怕！

13秒之后，炸药轰然爆炸，从炸响与烟尘来看，这枚炸药远不及障碍场中的威力大，可若在3米左右的范围内爆炸，却依旧可能伤人。

“下一个！”萧然放走欧杨扬，目光重新回到白亦与尚筱飞身上。

第二位，白亦犹豫片刻后出列，他拆解组合手枪的动作远没欧杨扬快，看得出他很紧张，可幸运的是他仍在第31秒时完成了射击，4秒的时间，足够他跑出炸药威慑范围。

最后一个，尚筱飞连下蹲都不住颤抖。

“我，我做不到！”引线拉开10秒，尚筱飞扔下连拆解都没完成的手枪起身想跑。

“你敢跟我说做不到？”萧然单手扣住尚筱飞，将他死死摁在原地。

“我不行啊！教官！要炸了！”计时器嘀嗒的声响在尚筱飞听来就像死神的脚步，3米处引线“吱吱”的声响让他根本没法专注于手枪。特种大队训练允许伤亡并非是萧然在唬他们，他一个小小列兵，死了也就是死了而已！

“炸了你就给我挨着！”萧然在尚筱飞耳边吼，他锢着尚筱飞的脖子，蹲在离他还要接近炸药的位置。

“呜……”尚筱飞挣脱不了萧然，他闭着眼睛，脑子里倒数读秒的声音清晰无比。

5！4！3！2！1！

“轰！”意料之中的爆炸声在3米外响起，沙石飞溅中，尚筱飞只感觉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抱住他的脑袋，一具传递着心跳与体温的身体毫不退缩地将他压在身下。

萧然！

硝烟乍起，尹天第一个冲向卧倒在地上的二人，他抱起萧然，生怕对方有个三长两短。

“教，教官！”尚筱飞毫发无伤，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萧然，而对方竟然朝他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你怕什么？你是我带的兵，我要不管你我蹲你旁边干嘛？”萧然推开紧张兮兮的尹天，他起身拍掉身上的沙土，作为一中队里担任爆破任务的狠角色，他对炸药的剂量、威力熟得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

“我……”尚筱飞眼圈红了，他在慌乱中曾设想过很多种爆炸发生的瞬间，却没有一种是萧然将他护在怀里。在极其紧张的时刻，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教官，那个说着“自己的安全自己负责”的教官，其实一直蹲在他与炸药之间。

“还怕不怕？”萧然的语气缓和下来，他叹了口气，朝尚筱飞伸出手。

“不怕！”尚筱飞抓住那只曾将自己摁在炸药边，又最终护着自己头的手，嗓子眼一阵难受。

“不怕，那就给我有个特种兵的样子！”萧然握住尚筱飞的手用力往上一提，“起来！继续训练！”

“是！教官！”烈火并未熄灭、硝烟处处弥漫的训练场，回答他的，是6声整齐的呐喊。